那时他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单薄的身躯藏在守孝期灰白色棉布衫下,好像一张纸,风一吹就能散,却不卑不亢青石砖上跪了三个小时。
白家兄弟不少,外姓的徒弟也多,七八双眼睛都在暗处指指点点。白父被他跪得无路可走,只能出来见人,说,割袍断义、叛离师门,你不能带走白家的一点东西。
包括这一手的本事。
宋山答:本事可以还,从此文玩圈子里任何一张伪作,一定都与我宋山无关。但是这一双手不能引颈受戮送到你们面前,活活挑筋断骨,因为还要靠变卖书画讨饭吃。
不如各退一步,这家法我照受,以身代手。
于是五十闷棍打得后背一片乌黑淤紫,却折不断少年人铮铮铁骨脊梁。
他向白父磕最后一个响头,勉力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门一关,牙关一松,一口血才吐出来,摇摇欲坠。
恩断义绝后,他不再和白家有联络,因此与白野川那个带人乱棍来杀张寂俜的亲弟弟,也只剩下一层仇人关系。那时北京城里到处是工地,他去寻了一根钢棍,孤身一人找到这位曾是同门、却终究陌路的师哥家中。
对方虎背熊腰,他本来打不过,却硬生生拼着一口气,用钢棍砸他大腿。就像当时这人拎着木棍对五十来岁的张寂俜下手一般。
于是撕心裂肺一声,钢棍弯曲,对方的腿骨折了。宋山也被一把撂在茶几边,桌角重重磕在眼窝。鲜血如注,刺痛钻心,却没放在心上,沉默站起身来,转头离开北京城。
眼睛就留下了终身的伤。
这些往事,他一概瞒着白野川。
于是雪白的灵堂中,白野川第一次听说这些事。他抬手抓起茶碗,狠狠往地上一掼,“啪嚓”一声在宋山脚边碎成八个瓣,小师弟只是沉默盯着他,眼中尽是嘲讽。
白野川半天憋出一句话:“他在牢里。三十年,我亲手送进去的。喊我大哥,求我饶命,我都没有听。”
宋山轻声问:“这算什么,替我报仇吗?”
不待白野川回答,宋山说:“我不需要。”
白野川不想在这种场合同他为了这些事情大动干戈,只要求宋山随他去看病。
宋山没答应,两人一路僵持,回了江都,白野川怒极反笑,一个电话把苏柏延叫过来,让他带一把蓬山路的钥匙来——过年时,宋山特地新配了一把给苏柏延,意思说这也是你的家,可以常来。
宋山说苏柏延你敢给他试试,白野川说你要么给我要么看着你师父变成瞎子。
苏柏延左右为难,在心里仰天长叹,说了句师父我也是为你好,然后主动拎起白野川的行李逃之夭夭。
于是时隔二十载春秋岁月,莫名的,整个师门再度于江都相聚。
白野川到底被允准住了进来。
原因是宋敬原悄悄跑去找宋山,说师叔并没有恶意。
白野川曾和他说,他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张寂俜的事情,当初拒绝宋山的请求,回去继承白家的家业,最后又出国镀金,做到古董行的大头,都是事出有因。
这话说给宋山听,宋山冷笑:“他说什么你就信?谁是你师父?”
宋敬原说:师叔书房里,还挂着那副胡同口的银杏树。树下两只鸽子,远处一辆单车。他说小时候陪你到市集买芝麻面和花生,都是用那辆车驮着。师爷的印,师爷的书信,师爷所有提笔批注的字画,都好好存在一处……
还有那枚“川随山停”的一方私印,每日用绢布仔细擦拭。
宋山沉默良久,冷冷哼了一声。
“他要住就住吧,我只当没看见。”
然后家里这一点风波终于平于水面。
41 撞破
◎你俩什么情况。◎
开学后,高三四班来了一位插班生。
更准确些,是一位复读生。
此人名叫朱皓达,曾在江都二中念书。去年高考,发挥失常,勉强踩线进了北京一所还算不错的211,念了一年,对专业和学校都不满意,毅然退学,回到母校重读高三。
按岁数算,朱皓达比宋敬原、路拾萤、辛成英这帮小兔崽子大了两岁,况且又去过大城市、念过一年大学,所以视野、思想常常不在一个水平。不过朱皓达没有架子,同班的学生喊他一声“达哥”,他就担起做哥哥的责任,成天笑嘻嘻地和一帮“弟弟妹妹”打在一起。
朱皓达参加过高考,又经历过三轮复习,对考试颇有心得。
理综刚刚合卷,第一次摸底考时,年级里几乎没几个人能把卷子做完,只有朱皓达同学认认真真填完所有空,还从头到尾检查一遍。
“太久远了,有点忘了,生物那些要背的东西都不太好捡。”朱皓达如此诚恳道。
于是众人艳羡不已:
“草,达哥就是忘了也能考两百来分,我他妈的这一百六十是怎么考出来的?”
“泥马,我化学压根没时间写,都不知道最后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