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山只好问:“又吵架了?”
宋敬原说:“没吵,好好学习不行吗?”
路拾萤点头附和,然后把最后一枚青田石章放在桌上:“老师,下周我就回家住了。”
蓬山路里忽然一片寂静,只听到轻轻的“噗通”一声,是小王八张着四条粗腿游回荷花池。
秋去春来,绿荫盎然,转眼,三百个日夜,就这样从少年的发间溜走。
又是一度盛夏,又是江都城里蝉鸣阵阵的一天,又是大咕展翅而飞,落在屋檐之上“咕咕”琢食的一日……
路拾萤说他要走了。
从他搬进蓬山路,到喊宋山一声“老师”,跟着他学书法篆刻,一眨眼竟将近一年时间飞逝。他的草法不再快而无势,他的行书连绵生姿,他开始体悟到一刀一刻中,力带来的折冲的美感……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长了一岁。
路拾萤回家,是因为喻寰为期一年的巡演终于结束。家里有了烟火气,他也不必再像一个落汤鸡一般“寄人篱下”。
“寄人篱下”是自嘲,蓬山路上下都把他当自己人。
而路拾萤的走是如此合情合理,谁也不好拦。
宋山嘱咐他常来,功夫还没学到家,没有出师的道理。路拾萤答应下来。
他走的那一天江都下小雨,绿树红花、白墙灰瓦都氤氲在chaoshi的雾气中,宛若仙境。宋敬原没有送他,甚至没有下楼,只听见路拾萤在院子中和宋山打招呼,两只胖鸽子“咕咕”乱叫,然后“啪”的一声,木门被人推开了。
宋敬原小心推开二楼的床,探出一个脑袋,只看见一朵灰白的伞贴着墙边远去,如一团水墨,像路拾萤刚来的那天一般悄悄飘远。
行李箱滚过青石板路,“骨碌碌”的动静消散在庙儿街的吆喝中。
两人不再一起回家,之间的联系就只剩下“同学”。
而同学是不一定非得说话的。
在走廊上偶然撞见了,都当不熟,一个从前门进,一个从后面开溜。辛成英好不自在,可迟钝如他,也察觉到二人的尴尬与冷淡,又不敢劝,只好重色轻友,和谈莺莺混在一起。
苏柏延带着陈桦来蓬山路时,才知道路师弟回家住了。
做饭时,陈桦想去厨房帮忙,被赶到一旁喂鸽子,正好和后堂捯饬荷花池的宋敬原撞上。
宋敬原两手戴着手套,跪在池边松动水底黑褐色的泥土。有几根莲蓬缠在一起,他别开小王八去解。陈桦端来一碗绿豆汤喊他解暑,宋敬原就去洗手。回来时,发现她在靠近后门的地方,研究那棵枯竹。
宋敬原一怔,想起那是许久以前,他和路拾萤一起挪到此地移栽的。
陈桦说:“为什么不砍了?我看你还给它系了一根红绳。”
宋敬原说:“万一有枯木逢春的那一天呢。”
陈桦叉着腰对他笑笑。
宋敬原心不在焉,神魂颠倒,吃饭时也浑浑噩噩,几次筷子上没夹东西还往嘴里送。苏柏延注意到了,没说什么,只是往他碗里多夹了几块猪肝,省得小师弟一顿饭下来只吃一肚子米。
苏柏延上楼时,宋敬原正蜷缩在被子里虫一样翻滚蠕动。
苏柏延哭笑不得,用手扒拉他:“你不热?”
“不热,”闷闷的声音如此答,“空调20度。”
苏柏延用师兄的身份威迫他起来,宋敬原只能不情不愿地探出一个脑袋。
苏柏延掐他脸:“因为他?”
宋敬原差点一蹦三尺高:“我草,和姓路的有什么关系?”
苏柏延一摊手,意思是:我还没说是谁。
宋敬原又倒回床上。
苏柏延又问:“吵架了?”
“没有。”
“那是……失恋了?”
宋敬原幽幽地看他:“哥,你有病可以找陈桦发作。”
苏柏延说:“我哄她还来不及,我还和她发病?”
宋敬原愣愣咀嚼这一句话约莫有三分钟,才反应过来苏柏延为什么要带人回家吃饭。
他“腾”地坐直了,指着师兄脑门:“你——她——”
被指指点点的人笑而不语。
宋敬原闷闷“哦”了一声:“那……什么时候结婚?”
苏柏延笑:“哪有那么快。八字还没一撇。”
小师弟似乎有点低落:“挺好。过年记得回家发红包。不然太清净。”
苏柏延叹气:“你到底和路拾萤怎么了?”
任凭苏柏延纠缠追问,宋敬原就两个字“没事”。等师兄赶着回去值夜班,宋敬原一个人躺在床上,瞧着漫天朱红晚霞发呆。他抱着脑袋靠在床头,忽觉肚子上一阵作痒,以为是路拾萤,下意识说了句:“滚,别烦我。”
然后一低头才发现,是大咕从楼下扑棱翅膀飞上来,歪着脑袋在他身上踩出一串爪印。
他之所以会错认为路拾萤,是因为很多天以前,路拾萤刚进蓬山路时,曾赤/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