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敬原已把头扭回去,一个人对着湖面面壁思过,可路拾萤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却挪不开。他静静瞧着宋敬原,心里忽然有异样的柔软。
从小到大,连喻寰都没和他这个儿子说过“会改”二字,一贯以一种小姑娘的心态熊他,指使他做这做那,超支消费被抓现行时,就算是向路拾萤打滚撒娇也绝不认错……只有宋敬原一个,第一次轻声轻语地垂眼许诺他,你有什么不满意,我改。
路拾萤逗他:“你猜宋老师那天和我说了什么?”
宋敬原两只耳朵竖起来。
“他说我要是听你说话不顺耳,可以揍你。”
宋敬原:“……你会揍我吗?”
路拾萤本意是想或多或少地威胁宋敬原别乱来,我捏着你的尾巴呢,却被宋敬原一句话问住了。
“……看情况。”
“那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路拾萤没听清:“什么?”
宋敬原很平静:“我和辛成英,你帮谁?”
路拾萤隐约嗅到一点吃醋的酸味,但又一头雾水:“我谁也不帮。公平公正,谁错了我踹谁。比如说现在是你错了,你,立刻站起来,我可以陪你去找辛成英道歉。”
宋敬原乖乖“哦”了一声,然后却赖着不走,只是盯着路拾萤琥珀色的猫儿眼问:“那你以后能不能朝我这边偏心一点?就一点,四六开吧。”
路拾萤一怔,清楚地听到自己胸膛下那颗心脏,不争气地多跳了一拍。
宋敬原乖乖认错,答应道歉的事,但是不是现在,也不要路拾萤陪。
路拾萤没有逼他,因为忽然有了心事:宋敬原为什么要他偏袒他一点,为什么要他的心朝宋敬原这边偏一些?他觉得两人之间多了一种细若游丝的红绳般的牵扯羁绊,但一时又说不上来。直到宋敬原喊他名字,说腿坐麻了,路拾萤才回过神来。
他伸手把宋敬原拽起来,顺便替他拍去屁股上沾的碎叶子。他俯身时闻到宋敬原身上淡淡的墨香,像是雨后竹林间清新晚风穿山而过。
他心想:他可以朝宋敬原偏心多一点……可以一整颗心都偏给他。
于是这一出闹完,路拾萤心下小鹿乱撞,再没有心情思索宋山布置的任务,只好问宋敬原,坐不坐过山车?
宋敬原挣扎许久,一咬牙说坐。
宋敬原扶着树干在垃圾桶边狂吐不止时,路拾萤好心递来纸巾:“恐高你不早说?”
宋敬原逮着空隙回他的话:“不是高。是晕。”
“晕吗?”路拾萤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空中飞驰的三节过山车车厢,“嗷——”的叫声时远时近,“还好吧我觉得?”
宋敬原说:“……我觉得不太好。”
他果然适合去当飞行员,海盗船、跳楼机、大转盘,一口气玩下来,人活蹦乱跳,头发丝也一根没乱。宋敬原魂都甩出去了,呆在一处出神。他坐在游乐园门口等班级集合时,路拾萤飘过来:“对了,你那天还没说,为什么学理?”
宋敬原晕头转向地想了半天:“哦。因为文科我都会了。为什么要花两年学已经学会的东西?”
长期被灌输功利主义应试思想的路拾萤同学一时没有找到反驳的理由。
统一坐大巴车回校时,宋敬原还在犯晕。为了避免他在车上也煞白着脸肠胃翻涌制造有气味产物,罪魁祸首路拾萤只好坐在他身边盯着。宋敬原一直戴着耳机,安静地凝视窗外。路拾萤手机没电,只好凝视宋敬原的侧脸。他的眼睛倒映在窗面上,窗面又照着云山湖水,便仿佛宋敬原的眼中呈着一方天地似的,明净如玉。
他心里忽然一动,拍宋敬原的手。
宋敬原默默回过头来扫了他一眼,意思是干嘛。
路拾萤摘下他的耳机:“喂,祝子敏问你,你有喜欢的人了,说她没法比,那个人是谁啊?”
宋敬原浑身一僵,路拾萤还在喋喋不休地问:“我们班的吗?或者别的学校的?你这不地道啊,你都不和我说。”
宋敬原轻声说:“没有很喜欢,但比喜欢别人……要更喜欢。”
路拾萤给他绕晕了:“哦。所以是我们班的吗?”
宋敬原低头看手。路拾萤的右手就在一边,指节分明。只要他轻轻一动,就能摸到路拾萤的小指。可是宋敬原没有动。他说:“算是吧。”
“这还能算?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是谁啊?”路拾萤笑眯眯地低头来八卦。
宋敬原没再理他,冷哼一声,把自己的耳机夺了回去。又伸手把遮光帘一拉,帽子一戴,显然不打算再和路拾萤废话。
路拾萤哄了半天,宋敬原也没有吱声。觉着没趣,转头和别人说话去了。
宋敬原这时才睁眼,远远朝窗外看。
此时江都城内飞花漫天,紫藤如瀑。
宋敬原心想:是你。
21 独处
◎还是少年。◎
路拾萤不知道宋敬原是怎么和辛成英道的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