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得指肚出血,疼痛钻心,动画片也错过了。小宋同学忍着眼泪坐在楼梯上生闷气,这时叫宋山的王八蛋才来哄他,递来一颗大白兔:不是师父凶你。你走太快,会找不到来时的路。
暑夏风清,垂柳依依,低头吃完三块冰糕、两颗青团,宋敬原本心情很好,蓦然想起他师父这个烦人Jing,猛地跳起,连滚带爬往回跑。
宋山让他去拿“绿扬斋”的石料,他差点给忘了。
宋敬原拎着余下一盒糕点原路返回,路过春舟阁,拐进平昌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静,终于看见一招“印社”的短旗,顾不上喘气,迈进“绿扬斋”的大门。
“绿扬”是一家文玩小店。店面不大,两侧一排立着木柜,静穆古沉,色泽深润饱满。宋敬原听过老头吹牛皮,说这是小叶紫檀的,每每路过,心里都要暗骂一声奢侈。
架上物件摆得都不规整,东倒西歪:桃花红寿山石、白芙蓉古兽把、高山朱砂原石倚成一团;几幅扇面花鸟毫不爱惜,叠在一处,两串苏工保山南红则像打了结的蛇绕在一起……
进门风动铃响,宋敬原又在心里骂了一句暴殄天物。
老板叫褚方元,是他师父的忘年交。两人都钻研篆刻,对金石书画废寝忘食,一贯交好。此时这位爷一件吊带衫,一双塑料拖鞋,手里一折素扇,面前半盘西瓜,正坐在桌边打瞌睡,小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
惊醒,抬眼看人。
见是宋山的小徒弟,大鼻头一拱,张嘴就骂:“催催催!东西拿到手里还没焐热,他就来抢!给我家装监控了?”说罢跳下藤椅,跟一团龙卷风似的,气冲冲杀进后屋,取来一只木盒,解开绒布袋:“拿走!”
褚方元人称褚爷,在文玩圈里是老一辈,交友甚广,经常能弄到一等一的“好货”。前两天刚从北京回来,带回一箱好料,藏着捂着不想给人知道,宋山却跟开了天眼似的,撒泼耍赖点名道姓向他要两件宝贝:
一枚桃花冻,一枚白芙蓉。
——不给就老死不相往来。
桃花冻润如凝脂,春风笑面,色泽似有神光;白芙蓉通透晶莹,浑然一体,好似夏日莲藕芽尖,一点微青正是晚春绿水。此时两颗石头一红一白躺在绒布里,叫人爱不释手。
宋敬原心花怒放:“那我就上手拿了。”
手背“啪”挨了褚方元一扇子:“吃的啥,一手流油!不准碰,就端着盒子走!”
寿山宝贵,沾了油星不好。宋敬原懂得这个道理,讷讷地把手收回去:“哦。那您也来块儿点心?”
褚方元骂骂咧咧:“不吃!你吃!吃不死你!明天就得糖尿病!”
这老头脾气越来越差,宋敬原从来不吃亏,于是在心里“嘿”了一声,张口回怼:“您吃得少,还不是长了蛀牙。”
小兔崽子和他师父一样,牙尖嘴利,一张口就戳到了褚方元如今不能随便吃甜的痛处。老爷子给他气得牙疼病发,抄起扇子直奔他脑壳敲:“滚!看见你们师徒就来气!”
宋敬原见好就收,掉头就跑,拎起木盒子往外冲。
留下褚方元在身后大喊:“让你师父下刀前和我商量!小王八蛋,净糟践好东西——”
长街青苔上,远远传来一声“知道”。
从平昌路拐上大路,车水马龙,江都才有了现代都市的意思。将将六点,下班时间,街上人多起来,天色微微暗,露一点石榴般的红,压着蓝天换星夜。
宋敬原一手拎着寿山石,一手拎着春舟阁,背着书包,站在路边低头。一只蚂蚁爬上他的白球鞋,甩了两下,甩不掉。
宋敬原纳闷,蚂蚁图他什么?
人行道闪了绿灯,人头攒动。宋敬原慢吞吞过马路,贴着屋檐向东走。临街是一层商铺,锅贴和蒸饺一笼笼码开,香气能把人闻出馋虫。而沿着江都这条主道走上两百米,左拐,过一座“文昌”牌坊,数三个巷口,就能转进庙儿街。
庙儿街是一条历史老街。
和所有的文化名街一样,主街商业化严重,售卖义乌小商品,来往游客如chao。只有拐进岔路,再拐进岔路的岔路,才得一点安宁。风过叶动,地上夕阳斑驳,灰瓦枯枝上落两只小鸟叽喳乱叫,恍然回到数百年前的江都古城。
宋敬原就这样穿过人海,到了一处院前。
头顶龙飞凤舞,题字“蓬山路”。
院门两扇,没上锁,轻轻一推,吱呀开了。迈进门槛,下两阶小石阶,便进到小园。园子不大,石板路边洒着白石,种三棵竹子,挂一只鸽笼。笼门大敞,鸽子还未归家,一台苍劲的柏树盆景搁在石桌上,挨着鱼池。屋檐下挂着两只铜铃,风过,微微清鸣。
风停云定,只蝉鸣、叶动、鸟叫,宋敬原蹑手蹑脚推门。
一线夕阳照入。
黄花梨椅上,懒洋洋歪着一个人。
他师父单名一个山字,人如其名,眉清目明,神采飞扬,小山重叠金明灭。斜阳盖眼,仿佛雪上流光。
他裹着毛毯,睡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