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夏季热得恰到好处,足够叫万物生发、蓬勃疯长,又不至于有过度高温使人昼夜难安。趁着放暑假,秀一提了去海边的建议。离我们最近的海滩在五十多英里开外的宜滨,距离不算顶远,乘车约两小时左右,权当做是久违的度假,我们策划了出行。
当地的海水以澄澈瑰丽著称,近水像知更鸟蛋的颜色,介于蓝绿间,白色细浪一波波涌向白沙滩,带来与携走螺与贝类的空壳,同细沙中的碎珊瑚混在一处。
生起访海念头的人不在少数,我们就近租了一把巨大的遮阳伞竖在沙滩,还有两架躺椅。海滨上访客如织,想来在难以容忍压抑的氛围空气中,人总需要有一定放松的方式和空间。
我同良子不打算下水,因此穿了正常的夏衫,预备等秀一尽兴以后就折返。秀一倒是饶有兴致,换上黑色半裤当作泳装,大许是平素受到的教育使然,我们毕竟无法像西洋人一样坦然地裸露躯体,自得其乐。
秀一流畅结实的身材,上臂线条优美,薄薄一层肌肉覆在其上,小腿匀称修长,皮肤细腻如象牙,从他的躯体中源源不断地散发着青春的气息,这一点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比拟的。从熟悉我的人中收到最常见的评价是沉静稳重,仿佛碰见什么事都不焦躁恐慌,不过这是好的素质么?未必如此。在我看来是死气沉沉,从未领略过强烈情感波动的家伙算是活着么?苟且罢了。
我的想法掺杂交错在一起,竟不能自圆其说。我既表示对平静生活的喜好,又不惮于享受一点刺激滋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只要没危险,人人都愿意规外行动。”随着历经的年月增长,我越发感受到这话的可信性,可惜早记不清从何处得来的了。
良子同我各占据一张椅子仰面躺着,遮阳伞投下的阴影圆圆满满地把我们笼在里头,不说十分凉爽,偶有海风拂面,伴着海浪惬意的聒噪,也使人宁静。
秀一伸展完毕,自顾自下了水,在浅水间来往,并不往深处去。因为水位较深的海域叫管理人员扯了草绳围起来以示危险,绳子是禁止跨越的。
沙滩上各种肤色的人交织在一起,基调、深浅不一,都有差异,人们常说的一组词,“赤/裸裸的真相”,这里的人称不上赤/裸,奇怪的是,当人们除去衣冠,他们穿得越少,我反倒越难分辨清楚谁是谁。
在海滨沙滩上倦懒气氛里,阶级地位、家庭背景各因素得到极大淡化,富人、穷人、美人、丑人,都被缩略成最简单的“人”,不管怎样,阳光都同样公等而毫不客气地炙烤每具肉/体。
良子戴猫眼型的墨镜,特别点了明艳的口脂,她不常用的颜色,却很合衬,慵懒躺着的姿态堪称优美。我拿起椅边放下的瓶装汽水啜了一口。
“前几日左霖泽来时,可说了什么有趣的事?”
我将墨绿汽水瓶放回原处,良子递我一块帕子,我接过来擦擦嘴。“哪有新奇事,他无妻无子,百无聊赖到处串门而已,也不是一定有什么可说的。”
良子半开玩笑地问道:“你说他都这个年岁了,放一般人早就儿女成双了,怎么他到现在还光杆司令一个?”
“他是读过书的,思想开放些不足为奇。”
“你知不知道什么内幕?”
“哪里有内幕。”我将手帕还给良子,她把濡湿的一面内折,叠好放回手包。“左霖泽这个人有点天真的理想主义,从以前就追求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关系,大概并不像我们这样的俗人追求家庭之乐。”
“哦。”良子若有所思地用拳掩住嘴唇,“那他有恋爱对象没有?”
“女朋友谈过几任,每次开头都跟人家交代清楚,坦白了自己的想法,姑娘往往却当他玩笑。最近的一任也是,后来见他确实没有正常组家的念头,便哭哭啼啼地把他踹了。”
“这人倒真是我行我素得直白有趣。”良子宽和地评价道,“不过柏拉图的精神恋爱本质上只指男性之间的爱情,你觉得……”
“当然对他是没影的事,”我否定了她的未竟之语,“即便他再自由,钟爱的还都只是女性呢。”起码就他告知的如此。至于大学时期听过的关于他偶尔选择与男子打发时间的传言,我选择性地略过不表,左右和我们没有关系,何必道旁人隐私。
不晓得良子有没有看穿我的隐瞒,或许有的,她明净的眸子定定向我一视,什么也没有说,白皙瘦长的手指从额前将黑发向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
“我在想一个问题。”良子手心朝上,用手背挡在闭着的双目上,“秀一的年级渐渐升高,虽说成绩向来优异,在学习上多用功总没错。我常觉得家中叫他分心的事太多。”
“你的意思是?”
“宿在学校怎么样?”见我流露出一点不赞同,她补充道:“倒不是叫他一学期都不能回来了,周末、假日,只要他愿意,尽可以回家。”
我沉思不语,良子拍了拍我的胳膊,笑着揶揄:“舍不得了?”
“这样的事不能不顾他的意愿,他得自己选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