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欢也不去惊动他。
大概是看对方没有抗拒的意思,苏知云的目光渐渐移到了顾泽欢膝盖上的伤痕,紧紧地盯着,颇有几分就着伤痕下饭的架势,越盯抽得越猛。
那剩下的一盒烟居然都叫他抽完了,苏知云捏扁了烟盒,丢到一边,可乐罐里已经积蓄了一层黑灰,烧得发烫。
他嘴唇也是干的,皲裂了,盈出一颗鲜血,苏知云舔了,又抬起头看着顾泽欢,等他说话。
这就是可以交流的意思了。
顾泽欢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却是:“为什么来找我?”
苏知云张了张嘴,他仿佛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讲,而是闭紧了嘴。
又不想跟自己说了。
顾泽欢忽然凑近了他,凑得很近,眼睫毛几近要眨到苏知云的脸颊上。
苏知云撑着没往后退,甚至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但没有头发遮蔽的耳根子却变得通红。
“你还喜欢我。”
笃定的、了然的、悲悯的口气。
如果顾泽欢是病毒,那么苏知云就是最无药可救的患者,任何事情、任何时候都无法衍生出抗体。
“咚咚咚,可以开一下门吗?先生。”
两声敲门声响起了。
那声音很熟悉。
顾泽欢伸出手指细细摩挲过对方发白的脸颊,苏知云竟出了冷汗,潸潸的,他却还是盯着顾泽欢,眼睛发红。
那外面的人已经逐渐失了耐心,暴露出狠厉焦躁的一面,门被踹得震天响。
“苏知云!开门,快开门!”
“你觉得为什么你父亲忽然会提出要把你送去疗养院?”
顾泽欢不紧不慢地问。
在这情况下,他居然笑了,眼睫细细密密的,甜得像是窝着一碗糖水。
病房里的少年在削苹果,红色的皮一圈一圈地打卷。
“苏叔叔,苏知云是个变态,他喜欢我。”
顶着对方错愕嫌恶的眼神,顾泽欢切了一块苹果放进自己的嘴里。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治他的病。”
“只要你将他送过去,我就不会报警,这样应该很好,等到几年之后,你就会得到一个全新的、正常的儿子。”
“你……恨我?”
从苏知云喉咙间挤出来的字眼几乎像是从砂纸上磨砺过的一般,粗糙沙哑。
顾泽欢摇了摇头:“我不恨你。”
“我只是不想救你。”
摇摇欲坠的门被踹开了,几人冲过来合力抓住了苏知云,将他双手粗暴地扭直身后。
秃顶男人一边擦着冷汗,一边想要与顾泽欢握手:“这位同学……多亏了你给我们打电话,要不然就要出大事了。”
顾泽欢倒退几步,避开了对方的手。
男人笑容一僵,看到少年没有表情地捂住自己流血不止的耳朵时,又有些发怵。
很显然顾泽欢是苏知云跑出疗养院第一时间选择投靠的人,而这个被满心信任的少年居然毫无心理负担地在见到苏知云第一面之后就立即转手给疗养院打去了电话。
从疗养院到这里的车程最快也要三个小时,为了方便他们抓人顾泽欢还在宾馆留住了一无所知的苏知云。
他撇了撇嘴。
换位思考,要是自己,在门被踹开的那一刻,绝对不仅仅只是咬住少年的耳朵那么简单了。
顾泽欢伸出手,给苏知云看他掌心里从耳朵上脱落下的玫瑰耳钉。
苏知云刚刚就是看到了这个,才突然暴起。
然而现在苏知云却变得很温顺,他非常安静,好像所有力气都在刚刚那一瞬间用完了。
那眼睛里连一丝不甘心都没有,好像彻底寂灭了。
“你要不要去一趟医院?”
收拾完一切残局的中年男人在离开之前还是犹豫了一刻,颇为惋惜地看着顾泽欢的脸。
耳朵都裂开,涌出了鲜红的血。
这伤可不算轻。
对方没有回答他。
从一开始,那双眼睛只注视着苏知云的一个人,细细观察着苏知云应对这一切的所有神情与反应。
所有人都离开了,房间里变得静悄悄的,人去楼空,除开变得凌乱的摆设,脏兮兮的脚印。
简直叫人无法相信沙发那儿刚刚还睡了一位少年。
顾泽欢的耳朵已经不流血了,他平静地放下手。
掌心还是shi润的,黏腻的。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但他显得满不在乎,只是舔了舔自己的手指。
他相信苏知云会再来找他。
不过不会是这个依旧天真柔软,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一样倾慕温顺,只祈求着从他这儿得到一点儿爱意的苏知云。
而会是一只一无所有,疯得彻头彻尾,不留任何一点儿希冀的疯狗。
合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