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玫的语调里是少年朋友才有的那种亲昵和放松:“好哇,这一桌最后一个到的人是我,出洋相的人就是我咯?”
个几不可见的微弱停顿,就保持在了最恰到好处的弧度上。
这时,整个大厅忽然被震天响的叫好和口哨声淹没了,他们这才注意到,原来已经到了新人接吻的环节。在鲜花香槟和音乐的烘托中,婚礼的流程也按部就班地走到终点。开宴之后,刺得简衡耳朵隐隐发疼的喜庆音乐声终于调弱了,但赴宴的人们的说笑喧嚣,很快成为了一张新的罗网,让他觉得自己开始间歇性的失聪。不然为什么他能清楚地听到身后一桌人的划拳,却反而听不分明纪明仪和朋友们的寒暄呢?
他顿了顿,又笑了起来,在承认错误似的:“我烟瘾犯了。“
见是红万,简衡也不客气,接过烟盒和便利店里随处可见的一次性打火机,迅速地点燃了烟。抽了两口后他觉得眼前的黑影开始消散,可以理直气壮地正眼看一看纪明仪。
是白筠和她的新婚夫婿的出现拯救了他。
因为新人双方家庭都有公职人员,婚宴选取的酒店可谓克制,这也意味着台面上很难有值得下第二筷子的菜。简衡今天本来就起晚了没吃上早饭,不过吃了几筷子喜宴后,胃口反而一落千丈。但他看来是这一桌上的格格不入者,除了他,其他人不是互相谈笑敬酒,就是在兴致勃勃地打听葛玫和纪明仪的所谓“进展”。葛玫从小被娇宠惯了,又是在熟人面前,很快就不再掩藏自己的不愉快和不耐烦,纪明仪却恰好相反,无论别人问的是工作还是生活,都有问必答,风度楚楚,不卑不亢,十足就是那句“如意郎君”评价的完美注脚。
新人转到下一桌后,各自落座的一群人多少也收起了笑容,偶尔交汇的目光中,多少露出了一点不能在此时此地说破的唏嘘。简衡喝了太久水,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回到宴会厅时远远地看见纪明仪和葛玫的位子都空了,再一看,葛玫正在隔壁桌和人聊天,纪明仪则不见踪影,他想了想,转身往酒店正门的方向去了。
“纪律的纪。”
简衡点头,又望向盛装而来的葛玫:“我生怕最后一个到出洋相。幸好你救了我。”
“我姓纪。纪明仪。”
晚春的下午,微风中已经有了燥热的预兆。乍从室内出来,强烈的阳光晃得简衡被迫眨了好几下眼,才看清站在门口吸烟点的纪明仪。他一面摸着西装口袋,一面说:“出门着急,西装里没装烟。”
简衡和他之间正好隔着葛玫,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的一字一句多半还是能传入耳中的。他对纪明仪自述的经历毫无兴趣,那状若谦逊实则金光闪闪的履历也没有真的上心——看似知无不言的人,绝不会对旁人没有提及的问题多答一个字。
简衡又一次做了件不太合乎常理的事。他没有和新人喝酒,而是伸出双臂抱了一下白筠。他能感觉到白筠僵了一下,围观者们也难免错愕,但很快的,大家开始用掌声和口哨声为他们解围,除了纪明仪,这一桌所有的老朋友们都一一和白筠拥抱,轮到葛玫的时候她哭了,白筠拍了怕她的肩膀,反而笑了:“多谈一谈恋爱,好好享受,不要着急结婚啊。”
一根烟很快抽到了尽头。纪明仪见他用力地熄灭了烟头,微微一笑:“还要吗?
他堪称心平气和——不,无懈可击地看着葛玫向一众老朋友介绍她的男朋友。众人口耳相传中的“如意郎君”果真也如意妥帖,逐一与同桌人握手寒暄。手伸到面前来的时候,简衡并没动,垂眼扫了一眼对方右手的虎口,而后,不紧不慢地伸出手,对方的手温暖干燥,一握即收,很识分寸。简衡笑了笑:“抱歉,我刚才走神了,没听清玫玫介绍你的名字。您叫……?”
平心而论,任何一个第一眼看到纪明仪的人,都能感觉到这是个很讲究的男人,以至于站在酒店这虚张声势的西式大门前,都显得有点讲究到滑稽了。他皮肤偏白,下颔和鬓角的青痕在阳光下像一根很长、很细也很锐利的刺,让每个留意到这个细节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轻轻地蛰一下。眉骨虽然低,但因为架着一副朴素的黑框眼镜,很好地中和了严肃的气质。简衡想,他应该不怎么笑,不然以他的年龄,眼角应该有更鲜明的痕迹。
新人敬酒这个环节,在熟人圈子里,属于心知肚明的说谎,无论杯子是酒是水,大家都笑嘻嘻地祝福新人们恩爱白头。可是留意到白筠眼底的疲惫和倦怠后,简衡忍不住想,以此开始的婚姻,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呢?有新鲜事么?
纪明仪掏出烟:“只有这个。”
“话不是这么说。你带男朋友来,又这么光彩照人,大家光顾着看你们,就没人想迟到的事了。”
“禾子季?言十计?”简衡含蓄地一挑眉。
可他又有很出众的口才,嗓音动听,吐字清晰,这样的人,不但天生就是话局中的闪光人物,哪怕说谎话也多得是坚信者。简衡一再走神,又一再被纪明仪的声音拉回现实,若干次之后,他甚至想,是不是也应该问点什么,好显得不那么离群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