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俊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又问:“钱够用吗?”
“够。”
然后便无话可说了。
云少锋心里稍微有些惊讶。他在这里两个多月,这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对危先生这么冷淡。危家义虽然也经常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但对待危先生还是比较礼貌,毕竟要是他态度不好,会被利安娜骂。可这个人,就算他也是危先生的儿子,好像也有些过于大胆。
“小子,你爸含辛茹苦,怀胎十月生你出来,你就这个态度?”利安娜尖锐的声音传入耳内,云少锋这边明白过来了。原来如此……
“好了,算了。”危俊林像往常一样,温和地制止了利安娜,“阿锋?”
云少锋听见他叫自己,便从厨房里探出个头去,“危先生?”
“拿罐汽水出来。”危俊林说。
云少锋便听话地打开冰箱,取出一罐可乐,往客厅走。危俊林偏了偏脸,指向低着头的危家羲,云少锋便走到他身边去,递出可乐。
危家羲头也不抬,直接别过脸,以示拒绝。
云少锋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遇到有人拒绝任何危先生给的东西,所以仍然伸长着手臂,没有收回。
危家羲见那罐可乐仍递在自己跟前,有些疑惑地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云少锋一眼。他的表情敏锐地僵了僵,随后变得有些惊讶,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在这里见到过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
云少锋被他这么直直看着,忽然心脏砰砰直跳起来。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只觉得,眼前这人,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危家羲什么也没有说,但抬手接住了可乐。
之后的客厅就没云少锋什么事了。他回到了厨房里,悄悄听着外面的对话。危俊林也还是问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而危家羲也只是不冷不热地回答着。从断断续续的对话中,云少锋听出来了,危家羲的另一个爸爸似乎在医院工作,具体职位不清楚。危家羲在上中学,成绩不上不下,但体育不错,似乎在篮球队里。他家的房租最近又涨了,但还在接受范围内。他的学校下星期有郊游……
危家羲在离开之前,将一点可乐洒在了手上,于是进了厨房洗手。云少锋本来只是闲站着,见他进来,赶紧站直了,转到一边假装在擦碗的样子。两人的肩膀轻微相触,但都没有抬头看对方。
“下次,叫你爸一起过来吧。”危家羲走之前,危俊林还是这么说了。
危家羲看了他一眼,回答时带着点不屑:“要叫你自己叫。”说完,他就走了,危家义翻了个白眼跟着一起出了门。
利安娜狠狠地看了一眼危俊林,“你什么意思?成日叫这个游艇仔上来就算了,现在还叫那个男人上来?”
危俊林一言不发,抽起了烟。
利安娜也气冲冲地走了。云少锋端着水果出来,客厅里就只剩下危俊林和他两个人,但危俊林也没再说些什么。
后来,基本上隔一两个月,危家羲会出现一次,每次都是由危家义亲自接送。但他的另一个爸爸没有出现过。
而云少锋也渐渐忙了起来。除了处理一些日常琐事之外,开始陆续有社团里的人,有时候甚至是危俊林本人,带他去做各种奇怪的事情,比方说去靶场烧枪,去夜总会喝酒,去武馆练拳,去打麻将。这些事情听起来像是消遣,但云少锋每次去一个新的地方,就需要立刻记住所有新认识的人,记住错综复杂的关系和生意往来,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任何人察觉,他在默默地留神一切,这才是最难的。
但云少锋很厉害。用危俊林的话来说,阿锋真的是一把刀,锋利致命却沉默内敛,你望着这把刀,刀面上倒映的却只有你自己的样子。云少锋身材比较瘦,但不干瘪,打起搏击来有模有样,差点被武馆老板给招揽去,射击也令人惊讶。唯一的缺点,是他应付不来风月场所。其他早早出来行古惑(混黑道)的男仔,十几岁都会叫鸡(召ji)了,他却见了卡拉ok里的包厢公主都浑身僵硬。
在正式帮危俊林做事之前,云少锋虽然隐约知道,他的大恩人危先生做的不是什么正当生意,但不清楚具体行当。这一段时间出入红盛以来,云少锋是非常聪明的,不会主动去探头探脑,但慢慢地也了解到红盛的由来。
危俊林是随他的父亲在六十年代就来的特区,来的时候算是逃命过来的,因为危家的政治背景较为复杂,再往前一代的几位都算是功臣,但重要关头却站错了队。危俊林当时还有个大姐,跟着他们的母亲留在了内地,时过境迁之后,现在竟然吃上了公粮。而让他爸带着他和收养回来的危二叔,偷渡到特区没几年,就肺痨死了。他们早年自然不敢和内地联络,也不敢声张家庭身份,只能偷偷摸摸做点小生意谋生。
七八十年代,做些什么能发达?危俊林算是很沙胆(大胆)的,假金假银假鲍鱼,先是有了本金。两兄弟也十分不怕死,花点小钱请几个打手,从海味街开始收保护费,放大耳窿(高利贷),走私白酒,投机股市,一点一点,从“阿林”,到“危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