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种事情没什么好提前告知的,多年来我隐没身份,一直充当一个普通人的身份,长此以往,就连我自己都被迷惑。
宫内灯火通明,宫女执着灯笼列队娉娉婷婷地走过。
我熟悉皇宫,在屋檐上如燕踏水面,轻飘飘地转过几个拐角,顾盼小声问我:“你到底是谁?”
利用了一年多的人,现在才记得询问身份,也不知道该说顾盼是心大还是太过小看了我。
我撇过头:“你没必要知道。”
说的是实话,和顾盼的交情应该点到为止,知道得太多对我们两人中的任何一方都不好。
承乾宫很快就到了,我轻飘飘地从屋檐上一跃而下,顾盼紧紧跟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盛弘如果真一举攻进了皇宫,会先来找到病秧子皇帝讽刺炫耀一番。
没有宫女或者侍卫看守,我们进殿轻而易举,华美的屏风后,就是那被抓在手心里一辈子的可怜人了。
他,我也是见过的。
数年前爹领着我入宫觐见,他坐在高高的龙首宝座上,没有先帝的威严圣明,反而对着我露出拘谨内敛的笑容。他把我扶起来,还很慈爱地摸摸我的头。
“爱卿之子,实有你当年风貌。”
爹也是很和蔼的人,他和病秧子皇帝一向很聊得来,我一度觉得要不是他当时身染重疾性命垂危,没准我们家也不会被抄斩,阿兄还能使枪,爹还能披上朝服。
都说人善被人欺,我时常看见病秧子皇帝被他母后训。
那个尖酸刻薄的女人,对着皇帝也能骂的出口,可他们本非亲生的,旁人也不好说什么,倒更像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快靠近内殿时,我们很意外地撞见一个人。
那人一身宫女打扮,素面简饰,但是姿容仍然艳丽,更重要的是,她是六公主——李梓桉。
我对她先前对付我的折辱手段仍然记忆犹新,警惕道:“你来干嘛?”
她身上傲气仿佛被折尽了,未染脂粉的脸瞧起来倒有些无神,看见我,她的目光动了动,突然一掀裙摆跪了下来。
顾盼以为她要对我动手,将我拉到身后。
这位最尊贵的公主,此刻就用这种卑微入泥的姿态,颤声道:“他们就快进来了,求求你们,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这里……”
顾盼一向看不顺眼李梓桉:“答非所问。”
李梓桉美目含泪,泫然欲泣:“我是来带我父皇走的,他已经苦了一辈子了,从没有自由过,我母后生前唯一的遗愿就是让我父亲有个自由身。”
我眨了眨眼,一直以为她这样的女人持宠而娇,不可一世,没想到竟有这份心思。
大势已去,一切都是逼不得已。
谁又愿意卑贱得像条狗?
我看了看窗外,天好像被鲜血染洗过一样,泛着深沉的暗红色,宫门处也已经开始走水,火焰滔天。
叛乱开始了。
李梓桉还跪着,想必她已经让病秧子皇帝从其他渠道离开了,我问:“里面还有人吗?”
李梓桉目光躲闪:“有……”
我立刻就想到了那个被拉来顶罪的七皇子,不想再问,只道:“你走吧。”
李梓桉慢慢从地上站起,慢慢从我身边走过,顿了顿,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她终究还是没回头。
顾盼一直在看着我,我反看回去,轻声说:“你也走吧。”
顾盼没回答我,但他的眼神就像在询问“走?能走去哪儿?”
随便去哪儿,你的顾家,天涯海角,何处不能逍遥,这皇宫太乱,这皇城太乱。
这世道太乱。
“我从跨进皇宫的一刻起就没打算出去。”我轻轻笑了,“所以,你走吧。”
我到现在都不清楚自己内心在想些什么,又想做些什么。那年我想要的烧饼害死了我的阿兄。
那年我一意孤行的入城害死了我的爹爹。
我害过那么多人,害过至亲,我曾经甚至想把这些弥补在梓晨身上,可是梓晨也不在了,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