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寇翊的身上干干净净,只要能抱住裴郁离,他不介意浸透自己的衣衫。
“对不起,”寇翊埋在裴郁离的耳边说,“我走不动了。”
帮众们练出了浑身的眼力见儿,一人朝着大港的方向飞奔而去打探消息,另外几人直接拦在了自家副帮主的身,为他们辟出了一块清净的可以说话的区域。
“走不动就不走。”裴郁离在这低语中难得找到了内心的宁静,他闭上了眼,说,“用不着对不起。”
海水凉,沙子更凉。
寇翊将他抱起来一些,放到了自己的腿上,又将头搭在他的肩膀上:“要对不起,方才对你太凶了。”
裴郁离笑着说:“我胆子大,不怕你凶。”
“我是想让你离周元巳远一点,我们都离他远一点。”
“所以你不能杀他,”裴郁离拍了拍他,“若他死于你的刀下,那往后的一辈子,你都没办法摆脱他了。”
“嗯,”寇翊轻轻应了一声,迟疑了片刻,才又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行不行?”
只这一句话,一切不言自明。
“当然了。”裴郁离毫不犹豫道。
寇翊终于松了一口气,将裴郁离抱得更紧了些,片刻后,才闷着声音诉说自己的委屈:“周元韬在母亲的灵位上下毒,所以我中招了。原本答应陪你用饭的,别怪我。”
裴郁离喉咙酸涩,道:“是周元韬太过分了,我不怪你,回去补我一份南瓜小米粥吧。”
两人的伤覆在表皮上,却都在向下扎根,密密麻麻地在心上交缠,要将过往的虚假都挑开,再将事实血淋淋地摊开在他们的面。
裴府案的真相、李府案的真相、周家的争端,权势、命运、亲情都搅和成一团泥沙,在他们的心上开条口子,然后毫不留情地往里灌。
沙砾粗糙,混在心脏里像是带着刺,一不小心就能扎得人涕泪横流。
可简简单单的一个拥抱、不加盐也不加糖的一份粥食,就能抚干他们的血泪。
时间帮助人释然、心性帮助人释然,相爱的人帮助对方释然。
他们相拥在自由来去的海风与朝涨夕落的海chao之间,被天边逐渐沾上暖色的阳光包裹着,他们行走在平坦广阔的天地,再也不会深陷泥沼。
一道马蹄踏入滩涂,窦学医风风火火地自车上跃下,在他的身后,范岳楼并未持着细拐,而是完好无损地大步踏来。
一切都是可以修复的。
二十岁的年纪或许避免不了心慌意乱,他们的靠山来了。
*
三个月后,周家主事的名字和画像被贴在了官府告示上,那是永生的耻辱柱。
“你们听说了吗?周家小少爷压根就没在海边意外溺亡,他的两个亲生兄长对他下毒手未果,之后那小少爷被银翼将军给收养啦,在天鲲帮养了十年呢!”
“对对对,就是上次提刀闯周家的年轻人!我还说呢,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怨!要是我肯定连杀人的心都有!”
“周元韬和周元巳不仅害了幼弟,还害惨了李家,李总督府就是被他们安插的人一把火烧了个尽,他们还往李府幸存的家仆身上泼脏水呐!听说啊,那家仆还是裴总督的遗孤!”
“天!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具体怎么回事倒是不清楚,但李家也是罪有应得!这次的事情可闹大发了,听说朝廷把当年牵扯到裴总督通敌案的一干人等全找出来查了个彻底,最后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
“他裴总督压根就没通敌!是李丰与周家合谋,串通了大大小小的人证,给裴总督定了莫须有的罪责!”
“那怎么就能定了罪呢?”
“当年几十艘私运火器的货船就在港口,裴总督偏偏就于那夜现了身,人证又被买通,所有证据都指向裴总督,十张嘴都辩不清楚!这冤案可是冤大发了!原来裴总督早怀疑东南有通敌用的私港,一直在秘密调查,他是得了货船出港的消息,才亲自往抓捕,谁料被有心人给...唉!”
“这么说,裴府满门的命...多亏还剩了个小少爷,要不...要不...唉!”
百姓们在茶余饭后议论纷纷,长吁短叹间,所有案件的真相也被还原了个八/九分。
裴瑞为人刚直,为官清廉,于百姓而言是天大的好事。可于心术不正之人而言,就是巨大的阻碍。
当年所谓的“人证物证俱全”其实只是李家与周家合谋布下的Jing密之局,猎网早已张开,他们只等着裴瑞自己往里钻。
敌国入侵,情况危急。卫大统领于线御敌无暇后顾,裴瑞身为总督,自要管好东南一切事宜。
在得知东南有私港偷运火器后,他便一直秘密追查,想要揪出叛国之歹人。却未想,从他得知那道密辛起,就已经一脚迈入了命局。
匡住裴瑞的猎网带着尖刀利刺,裴府的众多人成为了利欲熏心之刃下的冤魂,而裴郁离是尸山血海中唯一爬出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