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寇翊就在床边煎药,他也知道寇翊一定听到他醒过来了,可却不跟他搭话,连个反应都没有。
生气了。
裴郁离眨了眨眼睛,思索着自己该不该主动说句什么,可又实在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说来说去都是他犯了大错,最好的方式就是他一个人承担。
大仇得报,他本就没想留着自己这条命。不管是船上的富户还是天鲲帮,若要他给个交代,爱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就是了,寇翊又不知道他的计划,总归牵累不到寇翊的身上。
裴郁离在事前就想好了以死谢罪,可想了许多,就是想不到寇翊真会义无反顾地把他救回来。
更想不到,此时此刻他竟如此心虚,连句话都不敢说。
又静静的过了许久,久到裴郁离从一大堆诸如“寇翊什么时候找他算账”“寇翊接下来怎么打算”“寇翊究竟为什么救他”等乱七八糟的想法中脱离出来,开始想自己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想来想去,他身上背着太多的债,活下去才是还债,一死了之就是逃避。
逃避可耻,可死了就不用痛苦了。
死了也就不用给寇翊找麻烦,一了百了,多好啊。
裴郁离不敢闭眼,只要一闭眼就能瞧见各种各样血腥的场景,熊家兄弟惨烈的死状也总是浮现他的眼前。
他只敢睁着眼睛空洞地瞧着上方,心中明明涌动着巨大的苦楚,表情却十分木然。
生与死的利弊得失竟然被他算得清清楚楚。
可悲的是,他手上沾满了污血,生会牵累别人,死又没脸去面见亲人。
什么时候这种问题都成了两难了?
裴郁离眸子里微微闪动,自嘲地哼笑了一声。
直到此时,才有脚步声哒哒哒地传进耳朵里,房间里有了一丝活泛气。
寇翊端着汤药走到床边,裴郁离眼珠子动了动,朝他看过去。
“吃药。”寇翊说。
终归还是要打破沉默的,寇翊不是擅长先开口的人,可是手里的汤药却给了他一个很好的由头。
他原本该是冷着神色的,可看到裴郁离苍白虚弱的样子,又实在狠不下心来摆脸色,导致现在的表情有些僵硬,不尴不尬的。
裴郁离心里狠狠一动,避开视线摇了摇头。
他摇头是因为自己没办法喝药,他的肩胛骨一定是断了,否则不会一动都动不了。
可寇翊理解错了意思,还以为他是拒绝喝药,当即火气就压不住了。
“即便是再没良心,也不当着我的面找死。”寇翊咬着牙问,“这话是谁说的?”
语罢,他也不给裴郁离答话的机会,又气道,“老子他妈的花了两个时辰煎的药,你不喝也得给我喝!”
裴郁离一愣,不合时宜地在想,这好像还是寇翊第一次说脏话。
他刚走了个思,寇翊的一只手已经放到了他的后肩处,看那架势是要把他猛地捞起来。
那神情可不温柔,裴郁离虽然不怕死,可对于能预知的疼痛还是有出于本能的害怕的。
若一下子被生抬起来,他就不用考虑是死是活的问题了,不疼到原地升天就算是菩萨瞎了眼。
不过寇翊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寇翊似乎也是刚反应过来,愤怒的表情顷刻间消失,转而有些后怕。
他又讪讪地收回了手,说:“老实躺着。”
动动不得,骂又舍不得骂,攒了一肚子气还得伺候他吃药,寇翊一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
要不直接一碗下去呛死这个闯祸Jing就得了。
寇翊一边用汤匙搅拌碗里的药,一边恨恨地想。罢了还得贴心地吹吹气,吹凉了再给人往嘴里送。
妈的窝火!
裴郁离这会儿倒是老实得像个鹌鹑,一口一口接着喂过来的药。
寇翊心里头火,手上动作也快,裴郁离吞咽的速度跟着加快,直到实在是跟不上了,才敢小声地说:“慢一点。”
寇翊白了他一眼,问:“不找死了?”
裴郁离眸子一暗,没说话。
“......”寇翊像是被一拳锤在了胸口上,又闷又疼。
“我若不死,你准备怎么交代?”裴郁离这才开口道,“挂头的动乱是我引起的,熊家兄弟也是我杀的,众人皆是见证,你要怎么为我脱责?”
寇翊的手抖了抖,沉默着将剩下的半碗药喂完了,拿起布巾给裴郁离擦了擦嘴,说道:“动乱没有造成死伤。”
“没有死伤,但有失信誉。”
“管他作甚?”寇翊烦道,“你以为这是死局,所以闷头往里跳。你以为自己死了就能解决一切问题,所以毫无顾忌地去胡闹。裴郁离,你一直这么自作聪明吗?”
“那你说嘛,”裴郁离想也不想,立刻问道,“是不是只要我死了,所有问题就解决了?”
寇翊一顿。
裴郁离看了他一眼,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