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约笑道:“这个搭配南北合璧,你倒是会吃。”
传单正面印着粗糙的木刻版画,是机器前埋头苦干的工人形象。旁边印着文字:“劳工神圣!还我血汗钱!”背面两行大字:“不做帝国主义的走狗。不做资本主义的奴仆。”
又在茶楼待了一阵,没听到什么有用消息,索性雇辆人力车,前往金公馆。安裕容知道他要来接自己,自然不肯逗留。花言巧语推辞掉主人家留晚饭的盛情邀请,按时离开。两人坐上汽车,颜幼卿说起下午之事。司机接话:“这些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二位先生往回返,不必再绕路了。”
颜幼卿踮脚望望,果然旁边街巷更加拥堵不堪。怕司机不明路况开过来,陷在水泄不通的必经之道上,反而耽误时间,赶不及接峻轩兄,忙寻个电话亭,联系车行报信。再出来,茶楼附近人群散了不少,一队巡警骂骂咧咧经过。路人司空见惯,木然避让。
陈酿黄酒度数不高,入口醇厚甘甜,越喝越顺滑,却颇有几分后劲。杜召棠酒意上头,在座又都是知根知底,曾经同甘共苦的朋友兄弟,不免畅所欲言,多说几句。
知追着没有。”
安裕容蹙眉:“他要这么多高价西洋化妆品做什么?这个数量金额,恐怕不是他自己要。难不成想倒手再赚一笔?离咱们出发还有几日,正好也很久没见面了,请文约兄联系联系,看能不能约出来聊聊。”
车行至小南汀街口,果然只剩满地散落传单,街面其余一切照旧。有人好奇捡拾起一张,瞥两眼又丢弃。也有人小心折好塞进口袋里。一张传单被风带起,贴到车窗上,颜幼卿伸手拈住,递给安裕容。
安裕容在这方面向来与他很有共同语言,二人自吃喝说到玩乐,自玩乐说到时尚,总算说及正事,提起那五十套“丹蔻弗丝”的生意。
“还有就是,他托阿文带了口信,说是想要五十套‘丹蔻弗丝’金箔装。阿哥你已经定了暂不进大宗高价品,他这笔生意还接不接呢?不接的话,也得有个合适的说法回复。”
“下个礼拜一就出发,约翰逊已经张罗着收拾东西了。明后天咱们先去一趟夏新中学,和舍监见个面,给皞儿、华儿办个周日托管的手续。”
“我怎么可能信不过你召棠兄。只是你也知道高价品进货
杜召棠夹一筷子羔羊肉片,蘸上红汤腐乳和芝麻酱,塞进嘴里。又喝一口澄清如琥珀的十年陈酿香雪酒,美得眯眼咂舌,顾不上说话。
颜幼卿站着灌下去大半,打了个梨子味儿的嗝,不好意思笑笑:“今年头一回喝汽水。这个味儿真好。”忽道,“天气往热了走,文约兄定好日子没有?再不去接嫂嫂她们,路上该不舒服了。”
周日兄弟俩去学校办完两个孩子的托管手续,回家便得知徐文约已然在“北方菜馆”定了位子。杜召棠听得是吃铜锅羊肉,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申城本地浓油赤酱,咸中带甜的口味,他一个帝京世家子,适应得实在勉强。
安裕容默默瞧了一阵,忽然低声一叹:“江南地界,那么多工厂,那么多工人……来势汹汹哪。”
“他这是手头宽裕了?想来这半年差事办得不错,收益挺好。”安裕容道,“亲兄弟明算账。他既按实价给了钱,便收着罢。”
杜召棠好容易回过神,摇头晃脑:“这个吃法也不是我发明的。最近认识几个本地人,其中不乏老饕,传了这个秘诀予我。”
自这一日起,每逢安裕容出门,颜幼卿必跟随接送,以防万一。其间也遇上几回小骚乱,警察放空枪威慑,幸而不曾发生流血事件。
杜大少过了大半年安稳日子,纨绔本色尽显。好在他如今替魏同钧干的活儿,不外酒桌饭局应酬交际,恰好大展所长,不能不叫人感慨魏司令识人用人之能。
颜幼卿一一说了,最后略微犹豫道:“阿文今日去杜兄那里送货,杜兄将之前欠下的尾款都结了。包括新年前后从咱们这里支走的礼盒,也一并按正价给了现钱。先前不是说送些礼盒给他?这钱……”
大半年没来,“北方菜馆”亦与时俱进,西洋电风扇取代了冰盆,呼呼送出凉风,扇得铜锅里银丝木炭火星直冒,噼啪作响。
这一日安裕容在家盘点,电话联络供货的洋商。颜幼卿独自去了铺子,回来时正是午后日头最毒时分,晒得鼻尖挂了满满一层汗珠。不等他坐下,安裕容跑进厨房倒了杯冰镇梨子汽水出来:“我看今儿格外热,叫阿萨妮特地备下的。”
“好。”颜幼卿喝完手里的汽水,安裕容接过杯子,拉他坐下,照例问起这一趟出门情形。
“这东西怎么可能是我自己要?一套‘丹蔻弗丝’金箔装,价值银元二百多,五十套就是上万块。兄弟你还不知道我杜某人?我三弟那是有一块敢花十块的主儿,我呢,最多是有一块花两块,哪来这么大笔钱?再说咱们什么关系?我要你这么多高价货,怎么可能不稳妥?我告诉你,有人出钱。” 杜召棠一手拍着安裕容肩膀,一手拍着自己胸脯,“放心,啊,有人出钱。你要不信,明儿就送两成定金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