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幼卿撇撇嘴:“你白还是我白?”
颜幼卿一时语塞,另起话头:“都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我记得中秋节月亮又圆又大,可见俗话做不得准。”
颜幼卿叹口气:“大抵所谓乱世枭雄,不论表面如何行事,骨子里的霸道,都是一样的。”
俞蜚声下午没课,早在宿舍备妥铜炉美酒,专程开了窗扇,将一枝盛放的白梅牵进屋来,自觉风雅非常。与正月初六同桌吃饭的两位教员一道,专候三兄弟大驾光临。听见敲门声响,哈哈笑着将三人迎进去,让到正对窗户的位子,道:“敝庐别的没有,唯有凌寒倩影,煮酒暖香,不负风雪故人来。”
春会上舞狮夺魁,玉家两位少爷在村里名望可高得很。要不是知道攀不起,只怕说媒的村婆要踏破门槛。
安裕容安抚道:“或者不必过于担忧。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但凡居上位者,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再说同声诗画社的人,无不衷心拥戴革命党,拥护北伐军。只要他们不顶风而上,肆意违逆上面的主张,想来不会有人找麻烦。”
颜幼卿道:“陈阿公,你老什么时候出门看田,我与你一道去逛逛。”
安裕容替他接下去:“党同伐异,和当日祁保善相比,本质上并无不同。祁保善此人还带些旧式官僚之傲慢,讲君君臣臣那一套。在思想文化掌控方面,魏同钧比之祁保善,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二人与魏同钧多次打交道,勉强算得熟悉。回思过往,虽不能预计今日情势,但其间种种小心谨慎处,如今看来,一分一毫也不多余。
据说生意早做到了南洋,多年不曾回乡。田租俱是村老代管,按时换了银洋寄出去。村里人员简单,风气朴实,改朝换代之际,又与革命党首脑结下善缘,故而未曾遭受冲击,可说是难得的桃源之地。
夜里,众人早早歇下。颜幼卿拉开掬芳圃内室窗帘,透过玻璃向外望,遗憾道:“果然雪变大了,月亮一丝影子也没有。”窗格斜刺里映出一角屋檐,挂了应景的红灯笼。薄薄一层白雪覆在灯笼顶部,被灯光晕成一团羞涩温柔的粉,十分美丽。不由得立定看了半晌。温热的身躯从后面围拥上来,颜幼卿侧过头,指了指窗外顶雪的灯笼,轻笑道:“阿哥,你看,像不像小孩子的脸?”
“云遮月也好,雪打灯也罢,端的看与谁一起过罢了。人对了,何处不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安裕容搂紧了他,语气淡淡的,仿佛理所应当。
安裕容在他脸上亲了亲,意有所指道:“白里透红,真好看。”
陈阿公笑眯了眼,双手合十:“那可好。知道你们在,大人小孩就更安生了。”
他这个调调儿很是对了徐文约胃口,欣然入座。安裕容、颜幼卿互相瞅瞅,笑一笑,跟着落座。他二人虽谈不上特别讲究,但对方一番用心,自当领了这份情意。喝酒赏梅,闲话些文艺八卦,在座诸人均感难得逍遥。两位陪同教员有课要上,临去恋恋不舍,到底还是饭碗重要,相继告辞。
俞蜚声道:“恐怕你今天不能如愿,当面尽到这个礼数了。叶校长
次日,雪果然下得更大。只是温度仍不到上冻程度,兄弟三个请林满福撑船,如约至江南艺专和俞蜚声会面。校园内琼妆素裹,草木与道路上积了蓬蓬松松的雪被,若不思对农事的影响,倒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颜幼卿如今拿他这些甜言蜜语当家常便饭,自然不至于不好意思。掰开他一只手,捉住手指,往窗玻璃上照着灯笼样子描了个轮廓,慢悠悠说起早晨去夏新中学见蓝靖如的事。主要经过乘船途中已经说清楚,心里不知为何,总隐约还有些不踏实。
安裕容向俞蜚声道:“不知叶校长是否得空?这新春手信,也给他老人家带了一份。东西虽不值钱,礼数还是要到的。”
颜幼卿自觉失态,笑笑:“其实靖如他们,哪个都比我聪明厉害,实在轮不上我杞人忧天。大约是操心曦儿华儿操心惯了,有点像老妈子……阿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变得越来越没出息了?”
安裕容哈哈笑:“那红里透白,更好看。”
“今天听靖如说起诗画社活动,若是去年这时候的我,一定心头痒痒,巴不得与他们一道行动。便是只帮忙刻个版,描个样,也觉得兴致盎然。今日听他说了,竟莫名担忧起来,不知此后诗画社沙龙能否顺利继续。这春耕话题,说是只涉民生,不关政治——可是……”颜幼卿低头思忖,缓缓道,“民生之事,难道不也属政治么?打仗的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统一政府?魏司令搞这肃清整顿,摆明了要施行军政一体。我怎么觉着,他这番动作……和当日祁保善相比……”
安裕容抱着他转过身,面向自己,往唇上嘬一口:“谁说他们比你聪明厉害?阿卿你可太小瞧你自己了。想问题更周全深入,能叫没出息么?阿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家阿卿可算是明白了:你是有家室的人,比不得那些个热血上涌的愣头青。凡事多想想家里牵挂你的人,这才对。”合上窗帘,拉着颜幼卿的手往床上去,“挺晚了,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