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先生回来,怎会替村子里舞狮举绣球?”
“怎么不会?不是说玉容先生有祖产在附近村子么?”
“那也不能下场舞狮罢?玉容先生……嘿!还真是玉容先生!”
安裕容从江南艺专辞去教职,不到一年光景,许多学生对这位俊美端方的西文教员印象深刻。况且当初画社模特儿讹诈闹事,多亏了玉先生兄弟力挽狂澜,即使当事学长已经毕业,留校的当时亲历者仍不在少数。有人认出安裕容,顿时呼朋唤友,一个劲儿想要凑近了瞧个明白。
俞蜚声夹在人堆里,听见学生道:“这么讲,那舞狮的,该不会是玉卿罢?”
“十有八九就是!玉容先生在,玉卿能不在么?你瞧那只银狮,是不是比别的狮子厉害许多?没准就是他在里头!”
俞蜚声这下哪里还按捺得住,什么教员体面派头,如何比得上此番热闹有趣。扒开挡在前边的几个学生:“让让,让让!哎,你们玉先生特地约了我今日给他助威,给俞先生留个落脚的地方。”
学生认出是他,多少讲些师生礼仪,笑着给俞先生让出一条道,叫他钻到最前排。锣鼓声震耳欲聋,喝彩声此起彼伏,眼前金红闪闪,龙盘狮跃。俞蜚声直起身,擦一把额角汗渍,才顾得上往场中细看。
龙狮舞规模比之往年并无不同,五个村子的队伍,一金一红两条龙,金银红三色三对狮,外加五个手里或举龙珠或举绣球的引路者,俱是各村青壮。另有一队混杂人马,中老年居多,正敲锣打鼓,以添威势声色。
俞蜚声定睛一瞧,当中个头高挑,一身银白短打,装扮宛如戏台上武生者,可不正是安裕容。他与玉氏兄弟相交时日不算长,可也不算短。当初一见如故,后来分别两地,始终没断了联系。安裕容捎信给林满福,少不得也有他一封,早就约定了正月里相聚叙话,却不想今日这等场合提前见面了。但见昔日西文教员,今日舞狮村民手持七彩绣球,正与两只银狮对戏,做出各种动作。在他一个外行看来,居然架势地道,英气十足,怨不得招来许多女学生关注。
那与之配合戏耍的是一对银狮,满眼金红耀目之间,这几道银白身影反而格外引人注目。只是两只银狮明显有主次之别,为主的那一头狮子动作利落漂亮,腾挪扑跃灵动犀利,俞蜚声猜着其中必有一个是身怀绝技的玉卿老弟。心想此刻不是打招呼的时候,索性抱起双臂,把一场龙狮斗痛快看罢再说。不想安裕容回身一个旋腿摆臂,托举绣球,竟是无意间扫见了站在最前排的老朋友,登时乐了,站直身咧嘴一笑,做了个将绣球抛掷过来的假动作,引得围观众人一阵惊呼。
却见他单手顶着那绣球转了个圈,恰当此时,三声擂鼓震响,比斗最后一个环节开始:双龙争抢龙珠,狮子争抢绣球。舞狮这面早竖起三根长竿,竿身支出几处短枝丫,以供攀爬落脚。三声鼓响,三名引路者几乎同时将手中绣球抛出。一人准头不足,绣球险险歪挂在竿头。另两人包括安裕容,则是将绣球稳稳当当落在竿顶挂钩上。绣球落定,三对狮子在一阵高过一阵的吆喝声与锣鼓声中,开始登竿夺球。这狮子爬竿夺绣球,有一套规定好的程式,哪一对做得又快又好,头一个将竿顶的绣球取下,便算胜利。
三对狮子且舞且动,那挂歪的一只绣球冷不丁掉落下来。依照规矩,须重新投掷。这般一耽搁,后头再快也赶不及了。围观者叹息不已,都将目光投向剩下的金银两对狮子。金狮实力非凡,一只踩上另一只肩头,腾跃而起,三两下便爬到半空。两只银狮配合稍逊,多花了片刻,才成功将为主那只送上去。然而众人未料到的是,那银狮攀上竿身,竟不着急向上继续。但见舞狮尾者稳了稳重心,半蹲盘踞于竿上,舞狮头者随之缩身蹲下,二人居然就地叠起了罗汉。围观者瞧去,整只狮子有如蜷团悬挂,憨态可掬。众人被逗得嘻嘻哈哈,也有替人着急的,直嚷着:“上啊!快爬啊!”
忽闻一声清叱:“起!”银狮随声而动,直直向上跃起丈余,又借势连蹿两下,居然径直到了竿顶。狮头张开大嘴,将绣球又快又准咬住。与此同时,金狮也同样到了竿顶,咬住了自家的绣球。一时气氛紧张,扣人心弦,围观者尽皆屏息不语,锣鼓手也暂停动作,等着两狮一决高下。
只见银狮狮头一扭,狮尾两条后腿盘紧竿身。旋即狮头猛然悬空,向金狮方向扑去。金狮狮头被撞个正着,松口抛出绣球。银狮狮头立刻抽身回落,两条前腿恰好抱住竿身横出的枝丫。兔起鹘落间,狮头狮尾几个倒转下滑,已然离地不过一丈,看准位置纵身跃落,一个回首,嘴里衔着自家绣球,两只前爪将即将落地的金狮绣球也稳稳抱住。
瞬间锣鼓重起,掌声彩声如雷。
安裕容把两只绣球都拿在手中,高高举起。身边狮子一个就地翻滚,威风凛凛地抖了抖满身烂银皮毛。舞狮两人站起身,狮头摘下,露出一张秀气面孔,眼中含笑,可不正是颜幼卿。他后头跟着钻出一个脑袋,笑得嘴咧到两边,眼都快要没了,一副憨傻模样,却是个头丝毫不输小叔,骨架还要厚实几分的颜皞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