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旭林的心狠狠地跳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慌涌上来了。这是他朝夕相伴的那个少年,那个笑起来很温柔的少年,那个......蜷缩在地上泪都流尽的少年——变成了这样、人都认不出来的样子。
柳随风心一横,闭上眼睛就伸进手去摸,摸到尸体时会大惊,强忍着恶心想吐的感觉摸出一块玉来,才睁眼一看,果真是和他那块一模一样的平安扣。
柳随风和小厮又把棺材推上,仿佛那样就能挡住柳追影的怨气。他拿着那玉细细看了一会儿,问小厮:“你明儿让那个玉匠过来,把这‘影’字改成我的‘风’字。”
小厮凑过去看,说:“没想到这里头还有世子的名。”
庞旭林闻言,颤巍巍把怀中那块玉掏出来,果然看见那玉环内壁,刻着一个小小的“风”。
他拿的这块儿,一直就和柳追影没关系。
怎会如此......
那二人最后一铲子把坟埋了已经是四更天了。柳随风起身擦了擦汗,看见前面山头的那棵柳树,作揖道:“柳树大人,兄长那日赶上后山来,拿一桶水救了你。还望大人多多照顾我兄长,莫要让他在地下受了委屈。”
庞旭林听了这句话,无力地跌坐下来,面色苍白,不知比那日柳追影还要苍白几分,一种万蚁噬心般的痛苦沿着心脉传上来,仿佛他的四肢也都烂掉了的那本疼痛,呼吸也抽不上气来,胸口闷重得——仿佛是憋了一口闷血——最后竟真一口吐了出来,那黑红色的血。
他恨不得再把坟刨一遍,把坟里那个死了的人再刨出来——仿佛这样他就能活过来一样。
那日那个少年拿一桶水将他身上的火苗都浇灭,气喘吁吁地把他救回人间,他化了人形时那少年又冲他笑,冲他闹,冲他脸红......他却一把火把那少年活活烧死在屋子里,不让他哭,不让他喊,只让他抽泣,把最后一点眼泪都咽掉,把最后一点...他的美好都亲手毁掉。
他却送少年下了地狱。
庞旭林忽的开始抽泣,感觉脸上开始有什么东西往下流,黏黏腻腻,他伸手一擦,竟擦出满脸的血——那是从他眼角流下的,若此时有旁人在看,便会发现这个灰头土脸坐在地上的男人的眼角不断有血往下汩汩地流,也是黑红色的,滴在地上便开始起风,一起风——那面前的柳树开始呼呼作响,那刚长出来不久的叶子,一簇一簇——全都落了个干净,落在地上的一些,很快被他的血浸成了淡红色。
好痛——哪里都痛,浑身都痛,无论是四肢还是内脏,庞旭林都感觉大不顺畅,被千斤石压着似的,直直倒在了地上。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黑,临闭眼前仿佛又听见了那日房梁倒下后那声呜咽与闷哼......
第6章 尾声
今日天庭抓来了重犯。
那是人间的一个刚化形的柳树Jing,好像是犯了哪个天条戒律,便要被拉去服刑了。
有些小神仙纷纷感慨,这好不容易刚化形,就要去服三百年的刑,这小妖也忒惨了些。
哪里好过他们,好酒一壶走天下,忘却人间烦与愁。
有人说,这小妖便是前几日那个被烧死几千个柳树里的唯一一个幸存者,那想的报仇却还报错人,将他恩人活活折磨致死了。
这之前柳林被烧一事大家都是有所耳闻,听闻那日那群小妖怪怨声滔天,好几个神仙去了才镇住那怨气,答应他们将那罪魁祸首的柳二公子折了五十年的寿数,又让他家百代不旺,这怨气才算平了。
哪里晓得今日又来这么一出。
果然是后患无穷,不过也是他咎由自取了。
有个仙人听了只是笑一笑,说道:“咱家哪里还去管教这凡尘俗事?只不过是我听说,那小妖怪自己请命,自废九百年修为,化成那柳树,在坟头要守他恩人三百年呐。”
众人错愕之余,那仙人早就提着酒壶走了,只消见他猛地灌了自己一口,大笑道着什么,渐渐走远,就连声音都越来越小: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