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做了梦。
梦里有个人,看不清眉目,似乎在同他说什么。
他渐渐听不清了,又感觉那人顿了顿,伸出手来推了他一把,一下子他没站稳,踉跄了一下,却向后跌了下去,一直下落,一直下坠——一切的一切都模糊。
最后竟深陷,竟不可逃脱。
就像是掉进没有月亮的黑夜,什么都看不清。
柳追影一下子惊醒了。
原来确实有人推他了,柳追影一激灵坐直了,才发觉天已经有些明了。
推他的是送饭的仆人,昨夜下雨大得不敢上山来,今早便早早来了。他进门来吓了一跳,看见床上有个来路不明的人安稳地躺着,自家少爷却在床边睡着,就上前去叫醒了柳追影。
“少爷……”那仆人惊慌,把食盒放在案上,也不知如何是好。
“你先屋外去,等我片刻。”柳追影虚汗一身,心中还止不住地跳,一时竟觉腿软,有些站不起来了。
床上那男子的气色看起来已经好了不少,呼吸也极为均匀,想必休息够了便能醒来。柳追影撤了他额头上的脸巾,丢在盆里洗了洗晾起来,摸了摸那人的额,体温又有些偏凉,又把被角给他掖进去。
待柳追影出去后,那人睫毛颤了颤,忽地就醒了。
他警觉地看了看四周。
他起身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见有一扇窗子,便推开来看。但看见那满山的黑焦,心中不禁也惊住了。
直到柳追影又推门进来了,看见昨夜救下的人已经起来了,便打发了那仆从,掩了门,看着男人那一脸戒备的表情,道:“昨日我见兄台在雨中淋着,便想着去看看。不想一近身,兄台就倒了。我只好将你带回我的屋子来,稍作休息。”
那男人闻言面色才稍缓和一些,行了个礼,道了一句多谢。那男人见柳追影的样子,试探性地问道:“恩人可是秦王世子,柳追影?”
男人似乎病早已好了,见柳追影颔首,爽朗地笑着说:“早闻世子大名,今日庞某有幸一见。”
柳追影和男人聊了几句,得知此人叫庞旭林,此番是得了御林园被烧的消息,特地前来看看有无转机。
庞旭林打开窗户,目光像是被光秃秃的树吸引了目光似的,一直盯着,说道:“这些古树,只怕是救不过来了。”
“应当是了。那火烧了很久,我赶到时只救下一两株。”柳追影道。
庞旭林转过头来,眯了眯眼看着柳追影道:“我听闻……是世子殿下不小心烧了的?”
柳追影手中的书掉在了地上,傻登登地看着窗前的男人,支支吾吾道:“是......但是、我、不是我、我只是......”他喉咙上像是堵了什么东西,说话都不利索了。
庞旭林轻笑了一声:“殿下不必紧张,在下此行又不是来责怪殿下的。”
柳追影记得那日,窗前那个男人就是在外面明明不怎么晃眼的光的映衬下,弯了眼睛朝他笑,俊朗的面庞只朝着他一个人,鬓边的发丝随着窗外的风飘起来,连带着他整个人在柳追影眼中都明亮起来,好像打破了他之前全部灰沉沉的世界那般。
“我会救你啊。”
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却沉甸甸在柳追影心里狠狠一撞,再也忘不掉了。
第3章 青门柳(贰)
“这又是什么新奇玩意?”柳追影手里拿着一个竹签子,上面是用糖烧出来的糖画。画的是一只小老鼠,体态灵动,画的倒是胖乎乎的,很可爱。
“殿下怎的连糖画都没见过?”庞旭林俯身在那小老鼠屁股后面折了它的小尾巴下来含在嘴里,舔了舔化在手上的糖,道:“甜的。我从市井里买的,专给听话的孩子。殿下尝一尝,化了就不好了。”
不知是不是太冷的缘故,柳追影在听到那句“听话的孩子”时耳朵红了红,张开口抿着那薄薄的一层糖。
好甜。
转眼就从三四月到了腊月了。庞旭林每日都从后山上摸着上来找他,每日上午来中午走,下午来晚上走,日日如此,会拉着柳追影去看那些柳树——尽管枯了焦了,庞旭林也会给他编故事似的讲柳树之间的事,有时还会看着那新长出来的春草,很激动地绕着那树桩子转着看。
柳追影只是听他讲话,偶尔也被他拉着手去摸一摸那些花草。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不知是生命从他指尖传来的奇妙感觉,还是庞旭林握着他的手时那种暖流涌入心间的感觉。
这些树今年是烧毁了,但明年柳家就会重新种上一些。有人上后山来看过,好在原先的柳林里还活下来一棵,拿着树种就又能种一些。柳追影被庞旭林拉着去看过那棵柳树,那是一棵很高大的树,尽管叶子褪去了不少,依旧不影响它盘虬卧龙的枝干,每一个树纹都像是这棵树的脉搏,仿佛树皮底下流的便是人一样的汩汩的鲜血。
那晚柳追影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倒下,并未死去,但是在心房长出了树苗,他一呼一吸间那树苗便长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