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无玦神色淡淡地接过信,只见上面字迹跟狗爬似的,潦草粗犷,不用看内容都知道是萧归的手笔。
唐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温无玦却心知肚明。
他没跟他说要启程回京,趁着他出征就走,狗皇帝这是跟他赌气呢。
想到他临出征前的那句话,温无玦心里一堵,没好气道:“不用管他。”
到了汴京时,凛冬而过,初春冒头,城外山色有了些许绿意,官道上行人也多了。
文武朝臣已经列队在城门口等待,及至车马停妥,温无玦从马车上下来,众人皆垂手作揖。
“拜见丞相。”
朝臣们个个深色朝服,衣冠楚楚,反观温无玦,狐裘陈旧,依然是去时的那一身衣冠。
路上风尘仆仆,即使面容如玉,也是蒙尘明珠,失了亮色。
但没人敢看轻他。
温无玦缓步上前,淡淡开口,“免礼罢。”
他落音刚落,尚且来不及进城,便有一个年轻官员突然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请丞相主持公道。”
温无玦顿住脚步,认出这个人是太学的祭酒刘宣。
“刘大人有要事?”
刘宣面容悲愤,语气中掩不住怒意,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癫狂。
“丞相出征在外,有所不知。近来京中发了许多大事,骇人耳目。先是薛家小儿当众打了民女,却逍遥法外。随后太学生将这件事告到了御史台,素称朝中清流的御史台却无人出面处理,直到郭璇之听说了这件事,将薛家小儿锁拿入狱,判处死刑。谁知,薛家小儿刚死没几天,郭大人就被人害死了!”
温无玦抬手按在他肩上,安抚道:“此事我已知晓,内中详情还需调查。郭大人如今可入土为安了?”
“郭家大公子悲痛不已,不肯让老父入土,仍然停灵家中,说要为郭大人讨回公道!”
刘宣忽然转头面向薛思忠,满脸厉色,言语却是对着温无玦说的,“丞相,满朝文武,无人敢出面料理此事,都是因为惧怕薛家的缘故,而卑职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学祭酒,更无权处理。如今只有丞相能为郭大人讨回公道了!”
他三句不离讨回公道,言辞更是直击薛家,无疑已经是撕破了脸皮了。
薛思忠贯来是只笑面虎,这个时候也忍不住了。
“丞相,小儿打死民女一事,已经以命偿命了,作为父亲的,无话可说。只是刘大人话里话外都暗指是下官害死郭大人,无凭无据的,下官要追究他污蔑朝臣之罪。”
刘宣顿时冷笑,“无凭无据?‘风闻奏事’几时需要证据了?还是薛大人心虚了,都不让别人说了?”
薛思忠道:“‘风闻奏事’,那是御史台的权力,刘大人一个小小祭酒,终日不好好治理太学,却搬弄是非,玩忽职守,莫非官都不想做了?”
“风闻奏事”是先帝定下的一项国策,单独授给御史台清流的权力,御史台的官员具有弹劾官员的职责,为了更好地监督朝臣,故而先帝准许他们不需要确切证据,只需要风闻某事,便可向上陈奏弹劾。
而一旦查实,则计入御史台官员的绩效之中。
开国之初,政.权不稳,难保有人生出异心。先帝这个策略,可以鼓励官员互相弹劾,广开言路,不失为好事。
及至今天,这项政策却成了朝中官员互相攻讦的武器,好处没多少,弊端一大堆。
温无玦止住他们的继续争吵,“这件事,需要调查清楚再下定论。”
说罢,他也不看二人,扶着车辕上了马车,只对两侧军士道:“先到郭大人府上吊唁。”
沿着城门口的官道进入了汴京长街,穿过重重街坊,温无玦坐在马车里,耳朵却落在外面。
一路上听取了不少民间物议。
“丞相这是要往郭府去吊唁?”
“郭大人是被害死的,丞相心里肯定心知肚明!”
“如今丞相回来了,看薛家还怎么嚣张!”
“可是你看后头那个姓薛的,摇头摆尾,也不见他害怕。”
……
远远地就瞧见郭府内外俱是一片缟素,大门口两只白灯笼摇摇晃晃,守门的小厮腰间缠着白绸带,神色木然。
马车在郭府外停下,眼尖的小厮认出来人是丞相,当即要去禀报。
温无玦却叫住了他,“不用去了,我自己进去吧。”
穿过前厅,未到中堂,便听见里边哀切的诵经超度之声,偶间夹着压抑的哭声。
领路的小厮加紧几步,小跑到灵堂前跪着的一个少年身边禀报。
少年愣了一下,扭头看来。
下一瞬,放声大嚎起来,声音凄厉,“丞相!请丞相为家父做主啊!”温无玦刚跨进门槛,就被人抱住了腿,当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躬身将他扶起来。
郭璇之膝下子嗣不多,唯有一子一女,长子便是这个少年,瞧着还是一股子稚嫩,约莫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