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第无数次在火刑的噩梦中惊醒过来擦洗苍白的额头时,当他已经不断的解救着王子的生命却在大战中永远只是作为仆人被撇在一边时,而唯一了解他能力的骑士在神佑之岛奉献了灵魂时,他祈祷着,有一天亚瑟能了解真正的自己。
但是亚瑟的父亲死于他的魔法,王子憎恨的目光伴随着魔法永无重见天日的法令,他不得不终日隐藏着自己的秘密。
可能他要求得太多了,梅林跟着骑士们长喊着国王万岁,他要求的太多了。
亚瑟的身体在梅林怀里逐渐冷去,像宝石般的眼睛沉淀着死亡的色彩,左手轻抚着梅林的肩膀,谢谢,那是他最后的遗言。梅林将额头紧贴着对方的肌理,感受到他停滞的呼吸,留下来,他祈祷着。
他将载着王子尸体的小船推向湖中央,望着平静的湖水被荡起一圈圈涟漪,“亚瑟王会再次崛起,”巨龙的安慰使他一同死去的心脏颤动了一下。
他回到了卡梅洛特,即使他在那片土地上迈的每一步都像剑刃般插进他的心脏。即使孩童的欢声笑语会让他错以为他们回到了从前,两个无忧无虑的青年彼此嬉笑,即使望着亚瑟曾经使用的盔甲和武器会让他陷入痛苦的回忆,就好像对方还活着一样。但是他要守护这片土地,这片亚瑟曾珍爱的土地。
盖乌斯并非死于沉疴顽疾,当梅林推开门时带来王后的召唤时,他发现年迈的老人躺在椅子上,午后温暖的阳光照耀在他满头华发上,就仿佛是一位普通的慈祥祖父,从未经历过魔法大清洗的恐怖,从未参与三代朝政的变更,从未目睹一代强大的魔法师与女巫的成长,他的面前还摆着冷去的蔬菜杂烩汤,他在等待自己孩子时停住了呼吸。“下面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他曾说。
梅林的鬓角渐渐生出白发,紧致的皮肤开始布满皱纹,他沉默寡言,脾气暴躁,他接替了盖乌斯宫廷御医的职位,而不是法师。新来的骑士惧怕他,纷纷揣测着他的过去,他们对那个遥远的传说仅仅有所耳闻。在那个日子,珀西瓦尔,莱昂,格温会和梅林一起来到阿瓦隆湖边,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笼罩的迷雾被艳阳衬得闪闪发光,又在黄昏时变换成血红的颜色。他们四人彼此沉默着,聆听着,祭吊着。
后来是莱昂和格温,最后只剩下了格温。
格温在梅林眼里永远是一个善良的女孩,那个在埃尔多拔出剑奋不顾身临敌,在他从昏迷中醒来后激动的拥吻他,敢于与王子争论的女孩,而非那个刚柔并济,被百姓口口传颂的阿尔比恩王后,她在弥留之际向梅林伸出双手,目光柔和而慈爱:
他爱你远胜过爱我,她哑声道,他曾在睡梦中呼唤着你的名字醒来。
他却终生未向你吐露过爱。
梅林仿佛感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无数把利刃刺向他的心头,他昏昏沉沉的看向四周,却只感到天旋地转,橡木地板和绣着卡梅洛特徽章的紫红色窗帘混合在一起,形成了混乱复杂的颜色,他不顾守卫的搀扶,踉踉跄跄的冲向自己和盖乌斯共居的屋子,跌向那个很久没有打开的抽屉,里面是摆着亚瑟母亲的家族纹章,那上面已经积满灰尘,镶嵌的珠宝与金块失去了光泽,图案与花纹难以分辨,他颤抖的将它捧出来,将它贴在心口,仿佛那上面还有余温。
带着它,只是带着它。王子将它塞进他的双手。
他感到喉口一阵腥甜,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他醒来后便离开了卡梅洛特。
他步履蹒跚的去寻找三面女神,她们能给予他死亡。他途径千万个风格迥异的国家,经历战乱,瘟疫与屠杀,他翻过千万座长满荆棘的山头,它们将他的手腕割的鲜血淋漓,他趟过最黑暗的湖水,经过最干旱的沙漠,他几度被卷进致命的漩涡,厥倒在漫天黄沙中。日月更换,四季交错,一年一年,几度风雨,几度春秋,他终于来到了那片神秘的森林。
他被马人阻挡了,他们是古教最后的守护者。
——我请求拜见三面女神,我请求她们原谅我年轻时的轻狂,我曾妄图改变命运,但现在我已悔过,我请求她们,结束我卑微的生命。
——现在仍不是时候。为首的马人向他走来。耐心点,艾默瑞斯,当你第一次触摸到亚瑟潘德拉贡的身体时,你永生的诅咒便会解除,一个空前强大的链接将会建立在你们之间。
——可我已不能再忍受等待的痛苦。
然而他们已在梅林面前消失,只留下他一人瘫倒在树丛中哀号。他呼唤起基哈拉,但死寂的天空不再有强有力的扑翼声。
梅林回到了阿瓦隆,在那里度过了剩下的千年。他独自传唱着亚瑟王与圆桌骑士的故事,直到他喉咙嘶哑到再也说不出话,他目睹着碧蓝湖水的干涸,直到他的双眼模糊的看不清东西,他听着新世纪的火车呼啸而过,直到外面的声响永远与他隔绝。
他无时无刻不想了结凌迟般的煎熬,但他所能做的只是默默等待。
直到那枚硬币落在他脚下,他看不见,听不见,也说不出话,但是他能感受到。
疲惫与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