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科用力朝他游去,伸着手抓住他的肩膀,双手从后方拖起他的身体往上游。哈利的身体很沉,即使有水的浮力依然十分吃力。德拉科施了一个漂浮咒,还算管用,至少他觉得肩膀轻松了许多。他咬牙慢慢往上游,大口大口地呼吸,湖水依然黑沉沉地压在身上,宛若铁做的绸缎将他罩住。
德拉科费力地将哈利推上岸,再双手撑着岩壁爬上来。他一开始胳膊发软支撑不住滑下来摔进水里,猛地呛了几口水,拨开挡住眼睛的头发,将魔杖咬在口中继续尝试。膝盖蹭过石头尖锐的棱角又磨破了一块,但他没有心思管这些。
灰沉沉的天空开始下雨,大滴大滴的雨珠噼里啪啦打在他身上,微有些刺。他跪在哈利身边将他的身体摆正,拍了拍他的脸,唤道:“波特?”呼喊如同粘稠的油画上的血,涂满了皮肤的角落。
他像是一条浮肿的死鱼,翻着没有生气的眼,在雨中荒诞。德拉科想着如果有人从更远的地方、从头顶上看,会是怎样惨痛又可笑的一幕:两个近乎赤裸的男孩倒在地上,一个虚弱,一个濒死,似乎尽受折磨——折磨他们的是冥冥中某种不可对抗的力量,而过去、现在、未来,仍在为之抵抗着。
他伏在他身上呼唤着、咒骂着,愤怒背后是深深的惶恐。鼻腔的痛、后背和膝盖的痛钻进他的心脏,比冬日冻尖的冰还要深、还要冷。
“波特,波特,波特!”
他用双手压按着他的胸膛,雨水沿着指缝朝两侧滑落,刀割般分开了他的身体。哈利仍仰着头,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没有一丝醒来的迹象。
雨越来越大,冲刷着他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麻醉感,德拉科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哭。他的大脑被各种形式的痛充斥着,昏昏涨涨。心理疼痛和生理疼痛在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
他抬高他的头,用掌心压住哈利的脸颊,低下头贴在他的嘴唇上。冰凉的水沿着脸角滑入他们的唇缝,勾勒着相粘合的部分,他在内心呼喊着醒来吧波特,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知道……他不敢去想他死了会怎么样,这都是他的错,他害死了他,一命偿一命。
他曾经欠他两个人情,现在都还清了。不剩什么了。
如果他就这样死去……如果他死了……德拉科清楚自己无法承担这个结果,也许他会选择和他一起死去……不,这是什么馊主意,他应该把他的尸体带回去领功,这样他就是深入敌营的头号英雄,伏地魔会原谅他的所有过错,他的爸妈也能恢复以前的地位……他们会过得比以前更风光。
德拉科深呼吸着,擦了擦眼睛。不,停下。这个念头太诱人了,以前他从来没有这个机会,也没有这样想过。恶魔从深渊中拉扯他的灵魂,吞食他的人性。杀死哈利·波特,扼住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或者用魔杖,办法太多了。他就这样脆弱地躺在他面前,没有一丝防备。
他的手颤了颤,缓缓握紧了。要杀了他吗?他问自己,他救过他,他们是敌人,他没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要杀了他吗?很快的、很快的,杀戮咒只用一瞬间。
要杀了他吗?
德拉科闭了闭眼,雨滴沿着额角滑落。他已经感受不到温度了。
——只要杀了人,灵魂就会破碎一片。
——任何行为都会对自己产生影响,杀人当然也不例外……最罪恶的行为,产生的影响也最大。
那是不久以前,六年级的一个夜晚,他站在高高耸立的的天文塔上用魔杖指着那个手无寸铁的老人。头顶星空闪耀,黑魔标记吐着幽绿的蛇,铁锈般的风无声地灌满了他的喉咙。
老人从高塔坠下,化为白色彗星。他没有杀人,逃过一劫。
德拉科喘息着,眼睛睁得很大。他慢慢俯下身,重新覆上了他的嘴唇,虔敬得如同一个仪式。这一刻他真正感觉到他是这样冷,冷得仿佛没有温度。他哭泣着,滚烫的泪落在他的脸上有了热度。
感恩戴德吧波特,你与死神擦肩而过,他无声地说道,目光沉入深棕色的夜。曾经有个叫德拉科·马尔福的人要杀死你,他动动手指就能杀死你,但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荣耀……作为代价,你要带着他给你的命活下去,你要肩负所有人的期待往前走,也许你会抛下一些人但你永远都不能抛下他——
你要胜利。
只有胜利才是有意义的。
只有胜利才能重写历史,才能让这些抉择看起来不那么蠢。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会反驳这句话。
身下的人皱了皱眉,身体一震,挣扎着咳嗽起来。德拉科连忙抬起头坐在一边。哈利喷出几口水,慢慢睁开眼。他的睫毛被水糊在一起,那双绿色的眼颤动着,试图躲避雨水。他又咳了几声,支撑着想坐起来,德拉科单手把他按了回去。
“太丢人了波特,居然会溺水,你还算个巫师吗?”他尖刻地讽刺道,霸道地坐在他的小腹上。哈利呆呆地看着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德拉科眯着眼凑近他,雨水顺着他的发尖落在他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