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气向来没有道理可言,前些日子连续旱了一个多月,这一天睡前还是万里无云,到了半夜,却突然就下起了大暴雨。像是老天爷要将前头缺的雨水全补回来似的,这雨下得让人心惊,沉甸甸的雨珠密集地往下砸,力道之大,恐怕稍微不结实点的房子都要被砸塌。
雷电一道接着一道,仿佛直接劈在人头顶上,宴江活生生在熟睡中被这雷动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
前后左右都黑漆漆的,分不清天亮了没。
第一反应就是自家房顶又该漏水了,得赶紧起来拿水桶接着,免得雨水蔓延开去,浸坏了自己的书册纸笔。
他半耷拉着眼,还没完全醒神,身体已经先一步有所行动,想要拨开薄被坐起身来。
可是双手动了动,才发现有什么东西隔着被子压在自己身上,沉得厉害。
轰隆——
又一声闷雷,雨声更大了,四面八方都被沙沙的水声包围,让人错觉这屋子里也下起了雨。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宴江感觉自己周遭有些冷,给被窝中留有的余温一对比,更是困得厉害。
他心里记挂着家里漏水,也没有多想,直接便伸手去推开身上的重物。
手一碰上去,才发觉那东西冷得厉害。
还没来得及想起这是什么,那物竟突然动了起来,圈着他的腰往一旁收紧。
宴江心跳漏了一拍。
“乱动什么?”
男人低而轻的声音贴着他的头顶传来,气息与腰上手臂如出一辙的冰冷。
猛地睁开眼睛,彻底从半睡半醒重清醒过来。
他记起来了。
想起鬼王昨日傍晚抓着他亲了许久,之后还强行搂着他一同入睡。
眼前是男鬼的胸膛,冰冷,没有心跳,宴江想往后撤离,又被腰背那只手臂拦住了退路。
他抬起头,虽然在意料之内,但当目光在黑暗中对上那双泛着血腥红光的瞳孔时,心中还是畏惧地一阵发颤。
“天还没亮,老实点睡觉。”
“大人,我……”宴江犹犹豫豫地开口,刚睡醒的嗓音有些沙哑无力,“我得去看看屋顶是否漏雨。”
被时崤抱在怀中,他不自在极了,眼神不住躲闪,却连挣扎都不敢,就这么乖乖软软地躺着,一只手还搭在时崤小臂上,忘了收回来。
外头雷光闪了闪,将天地间照得犹如白昼,即使这小破草屋门窗紧闭,也被模糊地照亮了一瞬。
借着这一瞬间的光,宴江看见时崤眼神清明,眉目间环绕着淡淡黑雾,正面无表情地垂头看着自己,面容格外肃杀。
他抖了抖,平白生出一股恐惧,想将自己蜷缩起来。
但受限于被面对面揽抱着的姿势,这个动作又像极了主动在鬼王怀中钻得更深。
时崤胸膛微微地震颤,似乎无声地笑了两声。
“屋内有本座的结界,不会漏雨的。”
冰冷的手揉了揉宴江的耳垂,在人眼无法捕捉到的Yin影中,一抹黑色鬼气顺着这个动作进到他的耳孔里。
于是一股睡意随之席卷而至,来势汹汹。
宴江慢慢合上沉重的眼皮,连回答都没来得及,就重新陷入了沉睡,安静、恬淡。
黑暗不会对鬼的视线造成任何影响,时崤欣赏半晌,又忍不住低下头去,着迷般在他耳后深吸一口,掠夺那股独特的淡香。
半晌,才松开手,坐起身来,在自己腹部半愈的伤口处探查片刻后,再一次运起鬼气疗伤。
夜过得格外地快。
直至早上,暴雨依旧不见停,甚至连收小的势头都没有。
宴江这一觉睡得极熟,醒来的时候已是比平日稍晚了半个时辰,他往外推开半扇窗户,只见外头一片雨雾朦胧,太阳被云层牢牢遮挡,天色将亮不亮。
这样的天气压根没有办法出摊,即便出了摊,也不会有生意。
风也是chaoshi的,雨珠打在窗台上,又溅进了屋中,宴江将目光从雾蒙蒙的天收回,无奈地将窗户重新拉上。
偶尔偷闲也好。
他安慰自己。
也不用向往日一样匆忙了,宴江转身走到摆着爹娘牌位的木柜前,仔仔细细地挑了三根香点上,衣摆撩起,恭敬地朝着牌位双膝跪地。
唯有这个时候,他的身上才能显现出一两分属于文人的气节,他跪得笔直,双手执香高举头顶。
“阿爹阿娘在上,保佑儿子早日开窍,考取功名,重振宴家,以慰列祖列宗之期盼。”
虽说这一通话是例行告愿,但顾及到鬼王也坐在厅中,他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说完,又结结实实地磕下头去。
一切看似无比寻常。
只是宴江自己清楚,他其实偷偷藏了些别样的话,没有直接诉之于口。
额头与地面相触碰的那一瞬间,他在心中悄悄地想:也求阿爹阿娘保佑孩子在鬼王手中逃过一劫,余生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