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三年前,匈奴王庭。
拓跋烽崇拜阿苏大单于,却不喜欢阿苏大单于的几个儿子,只是短暂的接触,他就已经发现这些人不过是仗着父亲的身份在王庭张牙舞爪的废物。因此就算拓跋业不赞同,他仍推辞掉苏哈和哈多等人的邀约,和南夏谋士景至丞的儿子一起习字。这个比他大三岁的南夏人个子没他高,力气没他大,但能写一手云雾般飘逸漂亮的字,他认识的字还不多,但好看就是好看。
为了不被王庭中其他人打扰,拓跋烽特意带景皎皎到远离人群的地方练射箭。
他给景皎皎拿了自己弓力最小的一把软弓,但他还是拉不开。
拓跋烽皱眉道:“你说你射不准箭,没说你拉不开弓。”
景皎皎咬牙说:“你写的字还有大有小,我说什么了?”
拓跋烽道:“你说我浪费你的纸。”
景皎皎脸一红,说:“那还不是因为宣纸太珍贵了。”
拓跋烽站到他身后,手覆上他的手,缓缓用力,帮他拉开弓,“看不出你这么不愿意认输。”
他说话时的气息洒在景皎皎耳畔,很热,让他的脸越来越红。拓跋烽离他太近了,这么近,不好。他手上没有力气,拓跋烽带着他瞄准远处的箭靶,可他的心思一点都没放在弓箭上。这么冷的天,拓跋烽的手怎么这么热,真奇怪。明明比他小,还比他高这么多,他悄悄抬起头往上看了一眼,看见拓跋烽认真的、深邃的眉眼。
“咻——!!!”
箭矢飞出。
正中靶心。
景皎皎又惊又喜,连连道:“居然真的中了,这么远!父亲说你连着三箭击中凤凰眼睛,不是骗我,是真的!拓跋烽,你居然这么厉害!”
他跑到箭靶前去拔那支深深地插在箭靶中的弓矢,却怎么都拔不出来。
拓跋烽远远地朝他笑了笑,说:“这算什么,都是不会动的东西,在厮杀的战场上,敌人可不会站在那等着。”
景皎皎拔了半天,还是拔不出那支箭。
拓跋烽轻轻松松地拔了下来。
景皎皎嘟囔道:“真是匹夫之勇。”
拓跋烽嘲道:“你不要以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的表情很明显。”
景皎皎有点心虚,又有点窘迫,只好道:“我是在夸你,说你神勇过人,万夫莫当。”
拓跋烽不和他计较。
一连数日,不是习字,就是射箭,拓跋烽已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得工工整整,景皎皎却仍然拉不开他的弓,手上还磨出了血泡。他哪吃过这样的苦头,疼得脸色惨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了多重的伤。换了别人这么娇气,拓跋烽一定会觉得不耐烦,可景皎皎毕竟和他们不同,细胳膊细腿的,真的不能忍受疼痛也说不定。
他攥着景皎皎的手,用火烧过的银针给他挑开水泡。
“啊……”
景皎皎拧着眉毛,强忍疼痛。
弄好了,拓跋烽一边给他包扎,一边说:“还好你不用上战场,不然受了伤,不得流眼泪。”
景皎皎收回手,嘴硬地反驳:“为什么不能流眼泪。”
拓跋烽奇怪地看着他,“男人怎么能流泪?”
景皎皎看着自己包得很丑的手,又去看拓跋烽:“谁告诉你男人不能流泪?你没听说过吗,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只要是人,伤心的时候当然会流泪。”
拓跋烽嗤之以鼻:“我就不会伤心,也不会流泪。”
景皎皎道:“那是因为你还没真正的伤过心,将来你伤心了,也一定会流泪的。”
拓跋烽显然不以为然,但没有反驳,问:“这么说,你流过?”
景皎皎不说话了。
拓跋烽虽然年纪不大,感情也不细腻,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对这个自己一只手就能举起来的南夏人一定要有耐心,要和埋伏在草丛中猎狼一样。他看着景皎皎,没有出声催促的意思,景皎皎想说,那他就听,景皎皎不想说,那他也不会走。
景皎皎双手环着膝盖,把脸埋在膝上,过了很久,终于闷闷地道:“离开我娘的时候,我流了很多泪……你别笑我。”
拓跋烽沉默着坐在他身边。
景皎皎道:“我父亲一心要出人头地,要建功立业,可我娘想过安稳、太平的日子,就和他分开了。她现在又成了亲,还生了好几个孩子,恐怕已经把我忘了。”
拓跋烽问:“她住在哪?”
景皎皎摇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是北燕,也许是南夏,来到王庭之后,我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他从膝盖上抬起头,去看拓跋烽,眼睛shi漉漉的,有点红,看上去比找不到母鹿的小鹿还可怜,“我知道,你们匈奴人不喜欢别人这么软弱,南夏人也不喜欢。你现在也看不起我了,是不是?”
拓跋烽抬手,用手指揩去他的眼泪,认真地道:“我会找到她的。”
景皎皎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