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且偷生,他在王位之上高高坐着,四肢却绑着天下人都看得见的绳索,他不过是个摆设,是个傀儡。世人不会因为他耻笑元帝,因为最荒唐的君王正是他的父皇,他把拓跋氏的天下交到了一个汉人、一个女人手中,而把自己的儿子变成了在这个女人手中苟延残喘的笑话。
他不会认命的。
元帝铸下的大错,他来纠正,元帝放弃的权力,他来掌控,他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当女人手中的一条狗。
芦荻担忧地望着敬帝怒冲冲离去的背影——小皇帝的手还抓着杀人的利剑呢!想也知道,他的剑究竟想砍到何人颈上。
太后不在意。
他仍纵情声色。
丰都姿容伟丽的青年才俊对太后的宫庭趋之若鹜,那可是北齐最有权势的女人啊!只要得了他的青眼,何愁不能青云直上?何愁不能光耀门楣?连皇帝都不敢违逆太后的旨意,谁又能拦住他们向上的通途?
太后宠幸的人多了,人们也渐渐发觉这些“佞幸”的相同之处:他们的长相,和英年早逝的元帝,多有相似。
这个生着和元帝如出一辙的眼睛,那个长着和元帝一般无二的鼻子,这个笑起来轮廓和元帝神似,那个绷着脸又仿佛元帝再世……
这让朝野上下,所有人都为之慨叹。
可惜啊,多么可惜,天纵英才的元帝陛下居然二十五岁就离开了人世。
大慈宫内,乐声绕梁,回荡不休。
殿下剑舞不停。
献剑舞的高大少年是北燕人。
北燕为北齐所灭,元帝拓跋烽在世时善待北燕皇族,封赏甚重。而这个少年正是北燕皇族,夏侯烈。作为北燕遗族,他只有表面上的荣光,在丰都的日日夜夜都不得不谨言慎行,看人眼色。他来献剑舞,心不甘情不愿,又不得不为之。
太后着迷地望着他的脸。
像啊,真的像,这世上居然会有和他长相如此相似的人……
当然像。
太后喜欢和元帝容貌相似的男人,这在丰都已不是秘密,王公大臣们私下总把此事拿出来做谈资。真不知太后究竟是真痴情还是假做戏,元帝的尸骨可还没冷下去呢,他就这么放浪形骸,元帝九泉之下,想来连眼睛都阖不上吧!
北燕皇室的太原王却从中发觉了飞黄腾达的契机——他的侄儿,和元帝至少有七分相像!
这也许是天下最大的巧合。
五年前,北燕覆灭,在拓跋烽的宽待之下,北燕皇族尽皆迁居丰都,在北齐的都城开始了奢靡却没有尊严的生活。当年元帝还亲自接见了他们,太原王夏侯婴清清楚楚地记得元帝的那张脸,一瞬都未曾忘怀。这些年来,他借酒消愁,恨自己不能推翻北齐恢复国祚——苍天有眼啊!拓跋烽二十五岁就死在了王位上!他到处活动,试图挤进北齐的权力中枢,在动荡的局势下掌控权力,然而万金散去也不可得,正在此时,他听到了王公们的窃窃私语,又看到了自己侄儿的脸,他知道,他的机会来啦!
他把夏侯烈送到了太后身边。
夏侯烈年十七,放在过去,早已大婚,但迁入丰都之后,北燕皇室由他的叔父夏侯婴掌管,夏侯婴在政治上或许没有眼光,但通晓人情世故,知道侄儿这张少年英俊的脸能为他带来多大好处,要把他待价而沽,迟迟不肯为他定亲。他终于把夏侯烈卖出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好价钱!这天下,难道还有比北齐的太后更大方的买家吗?
太后喃喃道:“阿恤……”
阿恤,阿恤。
拓跋烽的脸渐渐和阶陛下夏侯烈的脸重合在一处,他仿佛又看见了多年前那个一身狼藉、但眉眼间仍不改骄傲的少年,那时候的阿恤真年轻啊,挑起眉毛朝他笑时充斥着鲜活的生命力,击溃了他,让他无处可藏。
太后抚上自己的心,那儿还在跳,一下又一下。
夏侯烈的剑舞已近终章。
笙箫管笛的靡靡之音也压不住他剑中的杀意。
夏侯烈不去看太后,也不去看乐官,他心中唯有屈辱,可他别无选择。他的剑是杀人的剑,不是谄媚的剑,他不在乎荣华富贵,不在乎权力欲望,但他的宗族、他的血亲在乎,他也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把剑,一把随时能丢出去换金银、换权力的剑。
他感到愤恨。
剑势更厉。
大慈宫内,宫人侍卫们脸色都变了:这哪是剑舞,再这么下去,都要变成刺驾了!这北燕的亡国奴也敢在北齐太后面前嚣张,难道真不知道自己的锦衣玉食都是太后的恩赐么?真是大胆的刁奴,把他们夏侯一族尽皆诛灭都不为过!
侍卫们已拔出剑来,只要太后授意,那他们就要立时上前,把夏侯烈乱刀砍死。
太后眼睛一眨不眨。
曲终,夏侯烈克制住内心的恨,停下来,把手中的剑扔到远处,抬头看向太后,这个掌控着北齐权势和夏侯一族命运的女人。这不是他第一次入宫,也不是他第一次面圣,可时移势易,现在,一切都已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