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那个词的发音,听上去大约是这样的一个音节。不是属于他所知的语言,也不像是一个名字。
蛇在如水的冬日月光中对他说,我不会离开你。
—无论你往何处去,我都会与你同在。
牧师忍不住抚着门楣笑,他想无论这条蛇究竟是什么东西,是真正的中庭巨蛇,还是因世代人的信仰而生的Jing魂,它都有难得的叫人无奈的性格。无论你往何处去,你的神,都将与你同在。这是旧约约书亚记中的内容。就连这样的临别时刻,都要带上一点揶揄。
二月的第一个星期一,教堂的拆除工作即刻开始。一点一点,从部件开始,直到樽板教堂的骨架梁柱都暴露在天光之下。牧师站在老教堂的遗骸之下,想,这座教堂是不可能被重建的。它的年代太久远,建造工艺早已失传,那些意图想要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建立起它的人,没有足够的技艺。法望教堂一旦在此地被拆除,从此将不复存在。工匠开始指引驮马将零部件分批装车,从村中运往灵厄比镇,在那里换车去往更北部。牧师始终站在教堂的门边,没有与任何人交谈。
第二天清晨,村中有人看见一匹黑马掠过湖上尚未完全融化的冰面,断裂的缰绳拖在身后,奔逃速度之快,片刻之间身影就消失在雪霰中。承载着老教堂门廊部件的马车,在湖水最深处之上的山麓上侧翻。驶驭那驾车的是村中年轻的牧师,与厚重的蛇形木雕一起被扯了下来。一路翻滚,最终一道沉进了幽深的湖水之中。难以辨别驮马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挣脱缰绳,因为湖边积雪已化,山路上的雪又被来往运输踩得凌乱。有人踩在冰面上,走到水面破冰处,试图寻找年轻牧师的踪影。晨光初现,然而依旧难以穿透飘落的雪霰。村民架船在湖岸边摇桨一圈,船身在迷雾中岸上人的眼中也是时隐时现。忽然有人高声喊,是在某处发现了另一端断裂的缰绳。经过检查,人们发现,缰绳断裂的原因,是被牧师亲手割断的。
就这样。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
我将纸张翻来覆去看,一点想不明白,西里斯写这个故事给我的用意。
我只知道,故事里蛇的名字,Sváfnir,古挪威语里,是带来梦境或死亡的人的意思。摆渡人的别名。
欧洲各大神话体系与民谣里,俱有摆渡人这一形象存在。埃及神话中的俄钦,希腊神话中的卡戎,俱是死神,将灵魂从人间渡往彼岸的使者。北欧神话中的摆渡人,一般称作哈巴德,是来往于生死之间的信使。将亡灵从生者的国度,渡河送往死亡的彼岸。时间太晚,我的大脑太疲惫,想不明白这个故事的前因后果。抬头看窗外忽觉恍惚,床头灯火融融,而窗外依旧簌簌落雪,一如故事中中古世纪的挪威。
不知何时昏昏睡去,大约是因为睡前读了这样的故事,梦境一片混沌,遍布种种奇诡场景。我梦见自己被刺骨冰冷的水流包围,无论往哪个方向看,都是一片黑暗。忽然感觉寂静中又异常的涌动,有什么东西拖住我不断下落的身躯,渐渐往上游去。忽然哗啦一声出水,看见了前方朦胧的海岸线。
晦暗暧昧的光线之中,我看见托举着我,向海岸前行的,分明是一条银灰色的大蛇。
那同一个星期的周末,西里斯给我带了花。
很难以形容的品味。大约也是因为冬季少有选择,是一大束暗红色的玫瑰。开得正好,挨挨挤挤,遮住他的脸。我开门的瞬间,忽然一下将花束偏向一侧,露出大大笑容,说,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那天是西里斯第一天踏入我的公寓,但是没有表现出一点好奇,好像早已经见过这间房子,举止之间非常自然。我做了文火煎三文鱼与蕃茄蔬菜沙拉。丹麦是小国,物产不丰富,全靠贸易。哥本哈根这座城,词源的意思即是商贾之港。偶尔有从更北部法罗群岛捕获的海产,三文鱼rou质鲜嫩,不需要经过复杂的烹饪过程,入口即化。一般贩卖给星级餐厅制成刺身。但是我的免疫力缘故,不能吃生食。
乘盘的时候,西里斯已经找到我闲置在厨房角落的空酒瓶,装满清水,哼着歌插上玫瑰花放在餐桌上。妍丽丰饶的姿态,如美人衣裾,或者天边云霞。大约是因为光线昏黄,本来觉得俗气的玫瑰红色也忽然让我觉得有古韵,隔远一些看,质感好像是绢缎。再抬头看那个生着黑头发的年轻人,他正在对我笑,挤眉弄眼的样子,好像存心想要逗乐我。可是眼神中又有什么令我看不透的东西,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那样的灰色眼睛——又或者,这样说也不尽然。我从小生长的罗斯基勒是海港城市,冬季Yin雨连绵的时候,港口水面上漫起的叫人看不透的迷雾,似乎就是这样的银灰色。
对着三文鱼与一瓶亚历山卓·维奥拉的橘酒,那个晚上大约是我有生之年,第一次与人面对面说这么长时间的话。我讲出身,讲家庭,讲我除却天生疾病,乏善可陈的二十几年人生。西里斯认真听,听到先天心肌病变的时候,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沉重,很快又安慰一样地为我倒橘子酒。我们谈彼此专业,他讲笑话,说你猜需要多少个音乐家才能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