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晏宁说这话的时候不太敢看哥哥的眼睛,目光躲躲闪闪,站姿不知何时已经两腿并拢站直,双手交握,捏着手指,脑袋埋得很低,脖颈倾斜渗出的热汗打shi了几绺由于太细在日光下显出浅褐色的软发。
陆形云见他完全没有昨晚那么有底气,好像他做了天大的恶事。
金天机见陆形云神情一动,又变回了淡淡的模样,道:“天机,我们下山吧。”顿时方才那点味烟消云散:“走!”
退一万步,就算那人是陆形云最景仰的至圣,但能跟陆形云朝夕相对的是他,能毫无保留相助陆形云的也是他,能死皮赖脸紧挨着他……这个如果长得不好看、没什么内涵可能就有点讨嫌,万幸,想到形儿并不排斥他,他就越发爽利地接受了自己并不融入人群的容貌。
或许也正因为陆形云是能发自内心憧憬至圣并不惜以那个准则要求自己的人。
他选伙伴是看心的,人心能透过眼睛传递出来,他最初是被陆形云的眼睛勾住了好奇心。
乍看清澈却又深不见底,于暗处寂默无声,若迎上光却能一路通透到最底下去——看不见眼里倒映的东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但金天机万年如一日看云卷云舒,感悟天地大道琢磨世间真理,无聊的日子里他旁观着原先这荒山上多了生命,来过人家,发展成村落,村落壮大到慢慢萧条,有的死去有的离开,来来往往,他阅人无数,归类后发现都是无聊的人,而此人不一样,能那般仔细又云淡风轻,一遍又一遍地走在半山腰,不入局而是先观察。
金天机从穆芝的神识画面中纵观整个岩浆险地,以他天成的目力能够看清滚烫气浪互斥中的那道明显的缝隙,但那缝隙是时常变化,甚至落地点转瞬即逝。
金天机则是俯瞰整个岩浆险地发现它的运作规律,搞出这种险地的穆芝眼力有限都没瞧出来,更不用说被困局中无法御空的那些年轻人,有互斥必有交织,交织而成的便是炽热飓风,人人碰上那股炽热飓风都只会避开。
但陆形云仔仔细细从边缘观察,确实是最稳妥,也是最有可能看到整体的存在,他只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到那变动的唯一生路出现在他迈足即可踏入的地方,而他恐怖的记忆力和惊人的感知力、眼力让他能记住规律和变化,大胆和果决让他,或者说只有他,能那般义无反顾,有一线生机。
毕竟穆芝这么想得到他的助力,根本不想任何人上来,但穆芝人力有限,他到底是个俗人,战胜不了这世间的规律,弄不出完美无缺的困局。
金天机借助动摇的穆芝,强行开道走后门的那几位低境界的大气运者,要么死在半道上,要么发现艰难立刻折返,而那些多出来的道也在那之后迅速消失。
唯有陆形云,凭本事自己走了上来。金天机看到自己选中的人走到自己面前,那前所未有的雀跃之感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以陆形云的境界就一次机会,一次不小心,必死无疑,他毫不怀疑对方上山的决心,但物极必反,他就担心对方突然开口来一句打扰了,转身就走。
毕竟居然这么轻巧一次机会一次过关,只是走上来玩玩,对带他下山一起玩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当时……
金天机总是不自觉地把目光放在陆形云身上,而忽略其他人,以至于连表现自己也忘了,观察久了越看越耐看,很奇妙小小年纪如形儿这般,大概是一双“知世故却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的眼睛,无法浮于表面去形容。
当有了个真正有趣的存在,以前的那些乐趣都好像只是打发时间的消遣,而在意别人的每一个瞬间,都好像是时间的浪费。
连万众敬仰的至圣也不例外。
想到时间宝贵,他不由忧心形儿目前最关键的寿命问题。
陆晏宁见他要走,慌忙道:“别走!!”陆晏宁张开双臂拦住他,说,“我知道欺骗别人是我不对,你可以赶我走,但你自己不要走了,你走了,爹娘他们怎么办啊。”
“为什么会这样想?如果不留几个心眼,万一别人骗你,那么你没了,我回来岂不就看不见你了,对为非作歹的人可以稍微糊弄一点,只是不可以欺骗正直的人。如果对方是正直的人,你再当面跟他道歉吧。”陆形云没来由想到了自己。
他当时带下山的人中有多少是正直的人呢,他突然想到了那个张开双臂迎着风满眼自信地说着自己一定能战胜那几乎不可能的青年,他大概成了对方人生路上的绊脚石,很想一脚踹开的那种……
陆形云心道:“基本上自称至圣上门的人正直的可能性,就像大陆亿万生灵中亿万分之一的几率吧。”
“除了这个,你还做什么了吗?”陆形云实在好奇,不然不至于到赶人的地步吧。
陆晏宁摇了摇头,道:“爹娘说做人要刚正不阿,而且你非常讨厌撒谎的人,一旦我撒谎,等你回来我会被赶走。”他小心翼翼地说。
陆形云:“……”
金天机:“……”
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