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良在想明白这一点之后,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安志平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儿子身上,神情复杂极了。他一开口就是带着审视的冷漠:“跟那个人断掉了没有?”
安老太太本来拉着安良的手腕,闻言手上一紧,指甲死死地扣在了安良的皮rou之中。她在颤抖,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她知道安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手腕上传来的刺痛让安良的神智格外清明,他拉开面前的椅子坐了下来,平心静气道:“爸,妈,我有几件事想要问问你们。”
安志平没有接他的话茬,他和安良的思路似乎都不在一条线上,又问了一遍:“他叫什么?”
他叫什么?安良突然觉得心里有一种近乎讽刺般的情绪:在十几年前的那个深夜,在那栋别墅中,他爸曾经费心想过面前的那个小男孩叫什么吗?
安志平应该是没有的。对于他来说,当时的秦淮是他握住的秦石汉的一个把柄,是一个能让他扶摇直上的青云梯,是一个他荣华富贵锦绣前程的垫脚石,唯独不是一个有名有姓的活生生的人。
“他叫秦淮。”安良甚至抬起眼睛来笑了一下,这两个字在唇齿间像是一汪清澈的山泉水:“这个名字,你们还有印象吗?”
他叫秦淮,他不是秦石汉的掌中之物,也不是旁人锦绣前程的垫脚石,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安老太太的眼泪立刻就落了下来,她的声音像是一把迟钝的刀子,一字一句地割在安良的心头rou上:“作孽啊…”
安志平的牙关紧紧地咬在了一起,脸颊旁是一道清晰而刺眼的肌rou扭曲的痕迹。他急促地喘了两口气,突然伸手拿起面前装着滚烫茶水的茶杯就要砸到安良的身上去。
安良轻轻地往旁边侧了侧身子,耳畔是刺耳的瓷器碎裂的声音,他脸上的笑容是一种混合着悲伤的自嘲。在这一瞬间他明白,秦淮所说的一切都是赤裸的真实。
安良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抬头和安志平对视着,声音很轻,却像是炸在他们中间的一道惊雷:“爸,我现在还喊你一声爸。二零零八年一月的时候,你真的去过秦石汉在市郊的那栋别墅吗?”
你真的违背了医者的誓言,为人的底线,对于那样残忍的暴行毫无动容吗?
安志平没有说话。
安老太太抖抖索索地来拉安良的袖子,声音里全是哽咽:“良良…”
安良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却还是和安志平对视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你真的去过吗?”
安志平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了:“你有什么资格来和我讲这些?”
他看着安良:“你从小到大,吃的喝的穿的玩的,哪一样不是比同龄人好得多?你的父母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以为钱都是天上掉下来的?我看你是当公子哥当的太久了,不知道吃的饭从哪里来了是不是?”
永远是这样,安良低下头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永远是将道德绑架凌驾于普世法律之上。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如果我知道家里的钱是用那样的方式得来的,我一定不会要。”
“我从十八岁成人开始,上本科医学院拿的是明德奖学金,研究生的时候拿的是国家助学补贴,没有拿家里一分钱学费。”安良继续说道:“至于旁的费用,我之前一直都很感激你和我妈…但那是在我知道家里的钱是怎么来的之前。其实,”安良抬起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没有那些钱又会怎么样呢?拿着工资过日子又会怎么样呢?难道我就会不认你们这个父母了?所以,你拿那些钱的时候,有多少是为了我,有多少是为了你自己,也许只有你知道。”
安良闭了闭眼睛:“要是可能的话,我宁愿我们家是普通的那种家庭。”
这样的话,他就不会踩在秦淮的身上,度过这么多年问心有愧的富贵而自由的人生。他现在的这一切,是踩在秦家父子的骨血上,被托起来的的虚幻的飘渺的美景。
听完他的这句话,安老太太的反应比安志平还要大。她猛然提高了音量:“良良!”
安良转向她,伸手替自己的母亲抹掉了额角一点淡黄色的茶水,那是刚才安志平飞过来的茶杯砸碎在墙上时溅落在她额角的痕迹:“妈,我也有话要问你。当你你是不是对秦淮说过,让他自己从警校退学?因为,”安良说起这句话的时候都觉得喉咙里全是腥甜的血:“‘不能因为你一个人是败类,就毁了这一届学校的名声’?”
他的眼里是平静的悲伤:“秦淮那一天问过我,他说,您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也是您口中的败类?我发现我没办法回答他,因为我并不知道,您是真心实意地那么说,还是只需要一个由头满足秦石汉的要求,将秦淮从警校里剔除出去?”
安良的手指尖上还有茶水残存的温意:“秦淮当年,做错了什么呢?他堂堂正正考上的学校,干干净净的梦想,怎么就被我们家人糟践成那个样子呢?”
秦淮本可以干净清白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