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婚姻和家庭生活的神圣性的外省保守人士来到巴黎,看到《巴黎周报》和它的兄弟报纸们上的那些征婚启事,他肯定会对此感到愤怒:在这些报纸上,在巴黎的贵族和有钱人之中,本应神圣的婚姻已经成了赤裸裸的商业交易,荣耀的家世和传承的爵位都成了可以出售的商品,向愿意出高价者出售;品德、能力和信仰都明码标价,金钱的力量战胜了纯洁的情感,在所谓的终身大事之中最重要的部分已经不是在神甫和圣像面前结为夫妇,而是在公证员面前完成财产的分割了。
不过,如果非要说这种婚姻交易在外省的虔信者之中就不存在了的话,那也未免太自欺欺人了一些,就算路易自己还没有缔结婚姻的打算,他也知道不管是多么美貌贤惠的姑娘,她们能拥有什么样的婚姻基本都取决于她们出嫁时的陪嫁数目——如果有人对此表示怀疑的话,请想想为只能给女儿准备七万法郎的嫁妆而烦恼的费尔南·德·格朗维尔伯爵,再看看因为大笔的陪嫁而能够踏足上流社交界的克洛迪娅·德·波尔唐迪埃尔男爵夫人吧!外省的人们如果看到巴黎人的这些征婚广告,他们肯定会感到惊骇并大加批判的,但与其说他们是排斥可作为交易的婚姻,还不如说他们排斥的其实是那种为了利益就胆大包天地把笼罩在婚姻上的神圣面纱——这个面纱通常有一些温情脉脉的名称,比如爱和忠诚——撕掉的行为!
也因此,路易才会在阿尔莱德问他的时候,说的是“我在这份报纸上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而不是直接把这份刊登有诸多征婚广告的《巴黎周报》从书房里扔掉或者藏到抽屉的最深处、以免它污染看到它的人的身心和信仰。
而身在巴黎多年、观念已经完全巴黎化了的阿尔莱德就更不会对这种不入流报纸上的征婚广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反应了,他甚至把那份报纸拿过去仔细地研究了一下。
“这则广告上的信息应该是假的。”阿尔莱德说,他把那则自称自己是伯爵的征婚广告指给路易看:“我可不记得巴黎有哪位伯爵是35岁左右、没有结婚,看起来还快要破产了的,这里面要么是他谎报了自身的情况,要么根本就是巴黎周报社那些人的鬼点子,想要让别人给他们寄信。”
“谎报的话倒是很有可能,如果信息都是真的的话,熟悉巴黎贵族们的人肯定能猜出是哪位先生了。”路易说,他也觉得一个快要破产的贵族应该不会把自己的困境展示在报纸上、让发现事情不对劲的债主蜂拥上门来,不过另外一个可能就令他非常迷惑了:“不过,你说也有可能是《巴黎周报》的报社想要让别人给他们寄信?这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吗?”总不能说往报社寄信的人都会在信封里塞上一张钞票来表示感谢吧?
“哎呀,这就是你不懂了!巴黎不仅有骗子专门干这种事,甚至有一些报社自己就这么干。”阿尔莱德说,他把那则启事上的那句“请寄信交由报社转交,结识亲属亦可”指给路易看:“一个伯爵夫人的头衔还是很诱人的,只要有那种想要把女儿嫁给贵族的商人动心了,他就掉到他们的陷阱里去了。我有一次听主管圣乔治街的高级警官说过,有一个雕像商人也是看到了这种征婚启事,他想要自己的女儿冠上贵族的姓氏,就给报社寄去了说明自己家情况的信;几天之后就有个人冒充了征婚的贵族来拜访,要求让他考察他们的财产是否真的如同信中所说那般雄厚,最后不仅在那个商人家里白吃白住了半个月,还骗走了他们上千法郎。”
这种行骗的手法听起来,简直就像一些不入流滑稽剧里的情节般不可思议。
“这也未免太可怕了一些,难道巴黎的警察局不会为此找上那些报社吗?”路易问,这时候他看到玛丽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边,她在那里站了几秒钟,似乎很犹豫要不要走进来,但还没等路易开口喊她,她就又从门边离开了。
阿尔莱德没有注意到玛丽短暂的出现和离开,他摇摇头,给巴黎的警察局下了一个结论:“巴黎的警察会抓捕犯罪者,但他们永远抓不到真正的罪犯,只要那些报社的人咬定了他们也是被骗了的受害者,他们就不会再理会的了——只要能交差,他们是不在乎所谓的公正的。”
阿尔莱德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份报纸拿起来抖了两下,仿佛这样就能让其中包含的谎言、虚伪和欺骗都掉下来一般,然后再拿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对路易开了个玩笑:“原来拥有一个伯爵的爵位就能娶到带着一百万法郎的丰厚嫁妆的妻子,还能清偿名下所有的债务,这也未免太划算了一些,我都几乎要动心了。”
路易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你可没有在巴黎的宅邸啊,阿尔!” 路易说,在听到那位倒霉的雕像商人的故事之后,他已经认定这些不入流报纸上的征婚广告大概都是些骗人的东西了。
阿尔莱德思考了一会儿,承认自己应该减去这个条件:“这倒也是,那么我可以把要求的陪嫁降低一半,只要五十万法郎就好——啊,说起来,我们昨天在米萨尔歌剧院遇到的那位德·杜兰德子爵先生,他当年就是为他的情人克洛迪娅小姐出了五十万法郎的嫁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