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竹一听彭泽说话脑袋就疼。
彭泽不像那些个酒囊饭袋,他的主张有他的道理。
十年前的西北战场基本要把国库打空了,这些年政事堂和御史台玩命的审查收税才把钱粮又重新运营起来,估计再一打仗,国库又要亏空。
但就是因为他说的有道理,和他争辩起来才费脑子。
“你当我想打?” 面对彭泽的质问沈竹反问道,“你看不见边境有兵来犯吗?”
彭泽没去过西北,大多数朝中的文官都没去过西北,也没见过战场,闭着眼睛想要以和为贵。
彭泽想当然的道:“只要我们诚心求和,西北蛮夷也不定不会再举兵来犯。如果一心好战的话,邻国反而会多加提防。”
彭泽一句话把沈竹气笑了,沈竹问:“彭御史可知道什么是得寸进尺?”
彭泽不知道沈竹为什么突然问这句话。
沈竹冷笑着继续道:“就是你想着求和,可他却以为你怕了,他想要钱要税要女人要国土!战争不会因为你求和就停止,堂堂一个大国,难道要受那些藩王小丑侮辱吗?”
“可是赋税怎么办?征兵怎么办?” 彭泽寸步不让,“每每打仗,粮税就要往上加,你见过那些百姓被苛捐杂税压得活不下去的时候吗?”
沈竹闭了闭眼,没回话。
这话彭泽说的有理,他回不了。
“不仅如此,打仗还要征兵。一家的男丁都被征走了,地谁种,那些老弱妇孺吗?” 彭泽看着沉默的沈竹继续道,“征兵走了还不一定能活着回来,那些士兵都只是普通人而已,他们的妻子父母还都等他们回家。”
“彭御史……” 庆公公在一旁好像听出彭泽要说什么了,刚要出口劝阻,彭泽的话却已经说了出去:“沈怀直,百姓的命很重要。难道你还要像十年前一样,把士兵的尸体扔进敌人的城池里,让他们死后连家都回不去吗?”
“那是我没办法!” 一直低着头沉默的沈竹突然爆发,抬起头几乎是声嘶力竭道 “当时军中有瘟疫,我没有粮草也没有药材,不那样根本赢不了!”
“那你为什么不撤兵?” 彭泽情绪不比沈竹低,同样吼回去道,“圣旨已经下了!”
“我不能撤。” 沈竹低下头喃喃道,“西北边境十城相连,断一处前九座城都白打了。那是最后一座城,成败在此一举,不能撤!”
到最后沈竹的话音里几乎有了哭腔,“你们到底懂不懂?”
没人懂他。
朝中的文臣没几个懂兵法的。
他们只是单纯的认为九座城已经够多了,沈竹执意要打就是贪功好战。
彭泽和沈竹两个人沉默着。
他们两个关于当年的事已经吵了十年了,谁也说服不了谁。
当年西北下了撤兵的圣旨后,正剩最后一座城池。
沈竹觉得圣旨来的蹊跷,战事又是吃紧的时候,生性乖张的沈竹直接来了个抗旨不尊,打算打完仗回京请罪。
但沈竹没想到李珏会直接扣押辎重粮草,导致西北边军的战况急转直下。
与此同时,敌军又在西北的军队里下了瘟疫的病源。
粮草吃紧又却少药材,没病都活不下去,更别说瘟疫肆虐了,在边境苦寒的条件下这个状况基本就是等死。
因此,当时沈竹做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决定:把得瘟疫而死的士兵尸体用投石机扔进敌军城中。
这个做法太惨无人道了。
战士百战沙场,死生数年,求的是身披战功,风光回家。
哪怕是死了,也希望是战死沙场,全头全尾的安葬故乡。
但这么做对那些士兵来说,无疑意味着生不得如愿,死不得安宁。
这个做法没有人能接受,但也没有人反抗。
因为思虑下来,这似乎是唯一有希望的做法。
沈竹站在阵前,看着眼前得城池,缓缓抬起手,对身后的士兵道:“如果他们有怨,就都来找我一个人。与你们无关。”
话落,沈竹的手放下,那些士兵的尸体带着瘟疫被投进了对面的城池。
瘟疫开始在敌人的城中扩散,城中出现了暴乱,沈竹带着仅剩的几百人攻破了最后一座城池。
自此西北边境成线,十年安稳。
没人能想到沈竹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赢。
这场仗赢得很令人出乎意料。
但无人歌颂。
因为死得人实在太多太多了。
也就是从那场战役后,沈竹的名字就象征着暴虐好战,象征着赋税征兵。
明明临走时他秉着拜官封爵的轻狂,揣满怀的报国之志。
可到了最后,他遍布伤痕的生平,刻尽了累累骂名。
这十年沈竹总是在做噩梦,梦见那些士兵问他为什么不带他们回家。
沈竹也没办法,那场战役带给沈竹的伤害,比彭泽要多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