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望过很多次,告诫自己再也不要妄念,可一句“一起”,短短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一下子便烙进他冷透的心里,让那处死寂痛并炽热地灼烧起来。
既渴望,又胆怯。
他献祭织灵阵时,只想着让那个人回来,回来就好。可回来之后呢,他从没真正想过。找到宁一清后,虽然他时时刻刻想着重新开始,但人性总是懦弱,没有结果时说说大话,可真实来了,又不敢了。
被抛弃的苦怨,都跟着那个人的死亡一起消散了。时间残忍地筛走所有的丑陋,只留下曾经的美好,一夜又一夜折磨着留下的人。当宁一清越来越像那个人,他又不得不再次面对已经忘记的痛苦,现在的宁一清会选择和自己一起面对死亡,那七魄归体后呢?
前世的选择,从来不是自己。面对抱一城的规矩,放弃的是自己;面对轲珖,放弃的是自己;面对一个还未曾谋面的胎儿,放弃的还是自己。每次的抉择,都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唯有鞭指千灯窟的那次,选择的是自己,可是后来,还是在千灯窟,又放弃了自己。
失望的痛楚,领教过一次,还要再领教一次么?哪有这么多心可以伤啊。
“阿清,一辈子很长,不要轻易说‘以后’。”江百谷低着头,不去看宁一清。
宁一清知道,他一定在想那个穿断他琵琶骨又骗了他的人。
“我不会骗你的。”宁一清有些心疼,又有些酸楚,“一辈子很长,总不能什么都不信。”
“阿清,你看这月亮。”江百谷苦笑,朝着车窗外月上中天的圆月望去,“快十五了,多圆啊。”
宁一清跟着他的目光一起望去,月色之下所有的景色都在奔驰的车窗中急速倒退,只有一轮圆月稳稳地挂在窗边。
“十五的时候月亮圆得那么真诚,可到了初一,还是会变。我信啊,我相信每个人当下说的话,都是真心实意的,可是后来做不到了,也是真心实意地做不到了。”
虽然小时候的事情很多记不得了,但养了他六年的那对夫妻,三岁之前对他喜爱珍视的那种感觉还是记得的。那又如何呢,那时的喜爱是真的,后来的不喜也是真的。轲珖小时候敬他是真的,后来厌他也是真的。师尊罚他时的不忍心疼是真的,可后来的承诺做不到了,也是真的。
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小时候爱吃的那碗阳春面,现在是否依旧爱吃。
人生的痛苦之处莫过于不能酣畅淋漓。若坏到底,便能怨到底。若是好过再坏,时好时坏,就很为难了,怨怼时想起曾经的好,便无法理直气壮地怨,可那些坏,又总无法释怀。只能这样反反复复地折磨着人,让人一时怨,一时念。
宁一清不知如何反驳,只能望着月亮沉默。
☆、续骨
马车如期回到小次山,直奔药谷。
三日来,江百谷的状况越来越差,隔着严严实实的衣袍仍能看到肩膀鼓起一片。
宁一清把江百谷从马车上拖下来,艰难地朝药老的三间大屋走去。
“药老,药老。”
背上的江百谷冷汗流了他一脖子,让矜守自持的宁一清忍不住隔得远远地便开始高喊。
药老听惯了宁一清轻轻柔柔地说话,此刻如此焦急地呼喊,着实吓他一跳,风风火火地从屋子里冲出来,连蹦带跳,“哎呀哎呀,这怎么了?”双手揣着却一点也不帮忙,任由宁一清弓着身子半拖半背地拉着江百谷。
“被蛇咬了,禺谷的毒蛇。”宁一清终于把江百谷拖进屋中,喘了口气,又焦急地催促,“劳烦药老快给瞧瞧,已有五六日了。”
药老早就看出江百谷毫无性命之忧,可宁一清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只好伸手去扒江百谷的衣领,却又被半昏迷的江百谷按住手,他瞧了瞧一旁的宁一清,收回手去撕江百谷肩头的衣服,边撕边翻白眼,“臭毛病真多,你们睡觉也穿着衣服么?”
宁一清严肃地点了点头,他们一路在马车中同吃同住,江百谷的确睡觉也穿着衣服。
药老看了看急得脸微微发红的宁一清,又看了看虚弱迷离的江百谷。摸着胡子品了品,进展真是不慢。
撕开衣服,露出一片红肿胀起的肩膀,药老眯着眼问,“哪儿呢?”肩膀肿得像个发面大馒头,连那狰狞的疤痕看着都平滑了许多。
“这儿,这儿。”宁一清细细地给药老指出已微不可见的两排蛇口牙印。
药老眯起眼睛凑上去又瞧了瞧,“噫……”
宁一清提着心忍不住也凑上去,“怎么样?”
“哎呀,不得了。”药老叹息着摇了摇头。
“很严重?”宁一清抖了起来。
药老看着发抖的宁一清,凝着眉一脸严肃地说,“还好你们回来得快。”
“还有救?”宁一清抓住药老的胳膊。
“回来再慢点,我老人家的眼睛可是连伤口都看不见了。”药老搓了搓手,扔下一脸错愕的宁一清,继续回到他的书堆里。
“那他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