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里已不剩什么住户,唯有的几家在这周也会彻底搬离。
祝微星带着哥哥做了整理。看着搬家公司将不多的货物一箱箱运下楼,祝微星心内怅惘。
他将哥哥送到车上,见他和龙龙玩得热络,祝微星对焦婶说:“这辆坐不下了,您带着他先走,我稍后自己过去就好。”
焦婶点点头,和焦家一起最后看了看这住了几乎大半辈子的地方,任车将他们带往人生的下一段。
送走了焦家,祝微星一转身,在七号楼前看到了一个人。
见他臂上缠着黑纱,祝微星说:“节哀。”
梁永富面色憔悴,比之前又瘦了一圈,他脸上已没了以往面具样的微笑,显得有些冷漠,却又更真实了一些。
梁永富说:“我从千山离职了,我……打算离开U市,大概会去到G省那一带吧。”
祝微星未接口。
梁永富:“我答应过带阿小离开这里,虽然诺言因为我的自私迟了那么多年,但总该要兑现的。”
祝微星点点头:“祝你们顺利。”
在他转身上楼时梁永富忽然道:“我骗了你。”
祝微星回头。
梁永富看向他:“姜翼讨厌我,是因为大款的确是我扔掉的,不是我nainai。”
祝微星脸上无甚讶异,像早已猜到。
梁永富苦笑:“这条弄堂存在了太多的孟济,太多曾经的祝微星,我从小就告诉自己不想成为他们,我要拼尽一切努力走出这里。”因此梁永富在看到那些贫弱的动物和人时,总让他想起自己,出生卑微,活着都像是苟延残喘,这既让他同情,却又觉是种累赘。
“我为此小心翼翼汲汲营营,却始终踏于原地。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很多人没有换魂,却早已不知不觉变做了另一个人,”梁永富讽刺的笑了,“你说……我现在放弃了,会不会反而变回我自己?又算不算真正的走出了这里?”
“我不知道。”祝微星摇头,“我只知道无论贫穷还是富裕,人的生命里永远都有得不到的遗憾,无法事事完美,你和我都如此。学会知足,大概是最容易幸福的捷径。”
梁永富点点头:“谢谢你。”
见他离开,祝微星低头在手机上摁了摁,说:“我之前欠你一个人情,我答应过要还的。这个号码的主人叫丁平,他应该也在G省,经营一家还算可观的公司,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去找他,他应该可以给你提供些帮助。”
说完没再看梁永富惊讶的眼神,祝微星走出七号楼往隔壁去了。
刚走到那里就对上一张不满的脸:“磨叽到现在,和谁说话呢?”
姜家也是今天搬,显然苗香雪先走一步,某人同自己一样,留下没有跟车。
祝微星笑,只说:“陪我最后走走吧。”
姜翼面上嫌弃,脚还是顺着祝微星动了。
两人便在此胡乱绕圈,漫无目的。
虽到处都是人去楼空的萧疏之景,但仍能从那断壁残垣里找出许多过去的点点滴滴。
这一年来的幕幕记忆电影般于祝微星眼前倒映。
渔舟街上的牛nai铺,有两个人从站在铺外相看两厌,到挤于小摊并肩坐谈。
八号楼前的废地上,又有两个人从初初相遇的水火不容,到危楼半厦中的生死相依,哦,中途还签了一张卖身契。
而那六七号楼间不过一两米距离的小巷,短得那么有缘,近得足以守望,却又长得一度跨越两世,远得分隔Yin阳。这里藏了他们每次归家的难分难舍,缠绵爱恋的隐秘酸甜。
最后站在空无一人的流动市场前,祝微星想起,当时自己就在这里,第一眼看到了那个背影提拔的男生。
他以为对方掀人鱼摊欺凌乡里,那么跋扈那么凶蛮,是个土匪。却不知那人只是在等一场曲折的久别重逢,那么执着那么痴情,是个傻瓜而已。
再一次抬头看了眼羚甲里斑驳腐旧的铭牌,祝微星想不到来时那么陌生忐忑,真正要走时会这样恋恋不舍。
恍惚细听,那些街坊邻里的烟火聒噪喧嚷笑谈依然流于耳际,久久盘桓,没有别离。
祝微星说过,当能把他所有认为重要的东西都从这里带走的那天,他才会离开。虽然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十七年前,一个叫楼明玥的可怜少年独自将他仅有半生的珍贵都被迫留在了一条名叫积雪巷的地方。而今天,有个人叫祝微星的男生却和人一起把他新生后的所有美好都从羚甲里一并带离。
“走吧。”祝微星眼眶一红,却又忽然笑了起来,主动牵住了姜翼的手,向前走去。
姜翼嘲笑他:“不看了?要不要给你合个影多拍几张照片挂到新家的墙上?”
两人肩并着肩,于盛阳下拖出摇曳的影,散落在乱石碎瓦间,像一部电影临到收尾前终场定格的唯美长镜。
画面不再变化,但主演的戏却还在继续……
祝微星:“你一点没舍不得这里吗?”
姜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