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回落到弟弟身上。
“现在十一点了,作业留到明天做也不迟——你洗澡了吗。”
“洗了,衣服也洗好晾阳台了。”
难怪,他想,弟弟的头发有股淋浴后清爽的泡沫香。他贪婪地呼吸,站在弟弟的身后,像渴望水和食物的饥渴旅人。
他尽力克制着声线中的沙哑:“以后衣服不用自己洗,丢到衣篓就好,我回来了会一起拿到洗衣机。”
曲铭澈说好,在曲郁生的注视下乖乖拿了块油腻腻的柚子,咬一口,汁水喷到唇面,甜得发齁。曲郁生目睹他吃完一块,鼓励他再吃掉剩下的。曲铭澈有些犹豫,还是拿了第二块,吃完了就抬眼看他,眼睛濛濛的,含着水一样。
“吃不下就不要了。”他盯着透明的钵子,上面剩了几颗柚子的果瓤,“明天下午我会早点回来,我们一起去外面吃饭,再去看看你有没有想买的东西。”
曲铭澈依旧说好,就像那张嘴从不会拒绝人。
离开弟弟的房间,曲郁生转身去了厨房,将餐桌剩下的半颗蜜柚包好保鲜膜,放进冰柜,再洗去手掌间白白的果皮。
做完这些,他瞥向洗手池边的钵子。
也许是放久了,容器里原本滑腻的两块汁囊发干,水分要没了。曲郁生看了很久,指尖够过去,捻起果盘上弟弟刚才吃剩的柚子瓤,放到嘴边。
他咽得很慢,发甜的汁ye沁出凉意,黏在喉咙缝里,不上不下,意犹未尽。不为人知的悖德很快攀至顶峰,让他在接近死亡的窒息中体会到一丝难耐而隐晦的兴奋。
好像他吃掉的是自己的弟弟一样。
第3章 γ
“哥哥,哥哥我的作业不会写,教教我。”
曲郁生心头一震,这时孩子从背后抱住他的脖子,毛茸茸的脑袋一拱一拱,语气满是好奇:“哥哥看的是……钢琴谱吗?为什么要在它后面写字呢?”
他迅速起身,那张密密麻麻写满东西的琴谱在孩子面前一晃,随后就被粗鲁地捏入拳头。曲郁生喘着气,失控的叱责因为恼怒显得格外冷厉:“我说过多少次了,进谁的房间都要记得敲门,基本的礼貌你怎么就是学不会!”
曲铭澈当即被他吼懵,委屈在喉咙打着旋,几乎哽咽了:“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我下次一定会敲门的,哥哥对不起,不要生气了……”
“哥哥……”
他嚎啕大哭,凄惨的哭声很快引来了急急忙忙跑上楼的姨母。她柔声安慰孩子,边哄边把他抱起来。曲铭澈不愿走,趴在姨母的肩膀,在门彻底关紧之前使劲看向对面的哥哥。
旧时的记忆逐渐淡化,当年记载秘密的琴谱如今早已伴随某场骇人的火灾付之一炬。若让曲郁生描述那年那日的细节,他只记住弟弟小狗般的眼神,很亮,很刺目,斑驳泪水从中淌流,闪着清亮而孤寂的光。
曲郁生摘下眼镜,捻着那支银灰色的框子别到衣领。
眼镜是去年配的,度数不深,他只有开车和伏案工作的时候会戴,其他时候就搁在房间抽屉,挨近舒马曲坦和卡马西平。他患有轻度的偏头痛,一痛就容易想以前的事。
那些年……曲铭澈的腿还没出问题的时候,他对弟弟太不好了。简直就是畜生。
他用力揉着鼻梁,直到情绪镇静了,才像往常一样拧开小洋楼阖紧的大门。
那时曲铭澈在客厅,抱着那本薄薄的Kindle,不知在看什么。见到哥哥从外面踏进来,他惊讶地睁大眼睛,忙把膝头的毯子弄下一点,遮住底下两只没穿袜子的脚。
曲郁生看着他通红的脸,想到小时候。
那时曲铭澈是很健康的小孩,爱跑,爱玩闹。他不喜欢在家穿鞋,袜子也不套,哪怕冬天也光脚在楼梯上上下下,也不怕南方shi冷的空气冻着自己。曲郁生看不惯弟弟如此,只要碰见曲铭澈光脚,他就会训斥他,捉着弟弟的脚踝给他套袜子。
小孩被他吓了几回,到后来曲铭澈撞见哥哥,哪怕曲郁生只是冷着张脸什么都不说,他都会条件反射蹲下身,捉着两只光溜溜的脚趾,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曲铭澈瘫痪后,他变得安静,懂事。他的腿部再也没有感受冷暖的知觉,哪怕会提醒自己套袜子的哥哥,也去了远在他乡的外地读书。他似乎逐渐遗忘了这个习惯,直到今天,和哥哥住在同一屋檐的此时此刻,他才忽然想起似的,小时候两人共同的记忆,如泉涌般奔流而出。
曲郁生没说什么,他还是在避着他们的曾经:“还没吃饭吧,去收拾一下,我带你去外面吃。”
曲铭澈听话地去房间拿袜子和运动鞋,轮椅经过他的时候,曲郁生看到对方耳尖没有褪掉的粉红。
像盛开的洋桔梗。
他把围巾递给弟弟,曲铭澈没接,还在弯腰系鞋带。纯白的袜子过踝,包住孩子形状秀颀的脚趾,再套上鞋,曲铭澈就是普普通通的高中学生,完全看不出残疾。曲郁生展开围巾,在弟弟抬头的时候绕过他的颈子,替他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