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骸没多少力气的身体滑进被子里,他默默伸手,将灰扑扑的薄被向上提了提,将他的脸一并盖住。
那个小鬼……阿纲,实在是太过分了。这么明亮耀眼的孩子,饶是他自认心狠手黑,都下不去手将他染黑。每次刚蠢蠢欲动一点恶念的时候,看到那双眼睛,看到那双眼睛里百分百纯粹的信任和依赖,他就下不去手了。
太糟糕了。
这样下去,开始留恋这样日子的他,如何能打破这无望的循环?
所以,沢田纲吉那家伙,一定是世界的恶意吧。
六道骸将被子向下扯一点,双眸无神地看向天花板。
这破烂天花板,他到底看了多少年?
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啊,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呢。
最初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有着一个简单温馨的家庭,意外的降临让他失去了家庭,流落到这家孤儿院中。
这家孤儿院,真的是糟糕透了。
已经是噩梦一般的开局,偏偏人生的路途中,满满都是荆棘与坎坷。
年幼时好不容易遇到的合适家庭,就差一步就能够完成的领养程序会因为他突如其来的恶疾而烟消云散。成年后辛劳数年好不容易要升职的工作会因为有背景的上司故意刁难而泡汤,好不容易重整的心情会因为绝症的降临而破碎,所求的普通与安稳终如镜花水月一般难以企及。
他在病痛的折磨中死去,身边无一至亲好友,就那么孤零零地死在出租屋中。
糟糕的人生结局,六道骸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居然还会有二周目。
时间重来,他是否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的努力让父母避开了一次死亡的意外,但还有第二次,他依旧会流落到那家环境糟糕的孤儿院中。
小心翼翼地避免生病,成功被他当年看重的合适家庭收养,但被领养之后他才发现,这里不过是另一个火坑。
那一世的他,是在逃离这个家庭时被路上疾驰的车辆撞死的。
眼睛一闭一睁,呵,三周目到了。
彼时还学不会认命的六道骸开始跟着莫名其妙的命运斗智斗勇,但试过了每一个选择,走过每一条道路,六道骸近乎绝望地意识到,没有一条路能够通往幸福。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Yin炽盛,而这些统统应验到了他的身上。
六道骸记不起他的人生到底重启了多少次,被那些苦难折磨得几近癫狂的他却发现了无数次重启中都不曾出现过的人物。
沢田纲吉,一个比他小了一点,棕发棕眸,像是一只好欺负兔子的家伙。
当时的六道骸并没有在意,他现在觉得这个世界在千方百计地针对他,即使出现了什么不同的地方,总归是用来坑害他的一个道具罢了。
他无视沢田纲吉的存在,冷眼旁观他被欺负得直掉眼泪,看着他在懵懂无知中跌得头破血流。
差不多了。
六道骸当时想道。
这小子差不多该认识到世界的恶意了。
他眼中的光芒该熄灭了。
他傻透了的笑容该消失了。
他是时候变成孤儿院的一员了。
要么成为被欺压蹂躏的小可怜,在Yin郁的角落里发着霉。要么成为信奉鲜血和暴力的恶童,用拳头欺负更加弱小的孩子,汲取他们身上的养分来存活下去。
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会变成孤儿院心照不宣的垃圾规则的一部分。
孤儿院里的一切简直就是这个世界的缩影,这里的天空,从来不会放晴。
他反抗了。
意料之中。
六道骸冷淡地想道: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这是放到哪里都通用的道理。
但事情的形势却急转直下,完全出乎了六道骸的意料。
“为什么大家不能好好相处?!明明、明明不需要欺负别人就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吧!”满脸伤痕的棕发孩子打倒了那个小团体的头目,但他没有趁胜追击以接过那个小团体的统治权,而是用力地抓住那人的衣领子,大声喊出了六道骸早不知在多少年前就舍弃了的懦弱之语。
天真,幼稚。
六道骸嫌弃着,但还是在对方力竭昏倒,而其他人想要趁机做点什么的时候,出面挡下了那些人的恶意。
他发誓,他当时本来是想要当面嘲讽对方两句的,但莫名其妙地,他就是被醒来的沢田纲吉赖上了。
可能是因为六道骸本身挣扎反对得不够有力?
“骸哥哥。”
六道骸心想,这个称呼可真rou麻。
他看着沢田纲吉紧握着双拳,即使每天都会挂彩,依旧眼眸明亮,满脸笑容。即使帮助过的人从不领情,他也只会短暂地沮丧一下,然后转过头对他笑。
“嘛,仔细想想,我刚才冲过去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要对方感激的意思。”沢田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