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在容善面前自卑,那是一种清楚明白自己和容善的差距而生出来的自卑,他连闯进容善眼里的勇气都没有,即使他知道,容善根本不会看不起他。
少年的尊严单薄,自卑也单薄,他每天在学校里行色匆匆,唯恐撞到容善。
可是除了他,没有任何人知道。
学校不大,陆叙再怎么躲避,也还是会看到容善,每一次,他都只敢借着人群,悄悄往众星捧月的方向看一眼,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眼。
一眼就够他藏在心里好长时间。
而这时的陆叙也不知道,容善也看到了他,也认出了他,也发现这个男孩子在躲着自己。
容善不动声色就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备受嘲笑的家境,他乖戾孤僻的性格,以及他打工的修车铺地址。
容善朦朦胧胧明白了他躲自己的原因。
学校里许多人都说陆叙凶,对陆叙避而远之。
也有人知道他其实是被逼无奈,他经常被一群混混缠着,但因为怕惹麻烦,还是同样对他敬而远之。
学生们都默契的不和陆叙接触,没有人和他交流,陆叙也成为学生堆里的异类。
容善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脸上的血迹,几乎要糊住眼睛,可他望过来的眼神,没有地痞流氓的Yin狠下流,而是近乎稚童般的茫然无措。
虽然只有一瞬间,可容善还是看清了。
他不过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
陆叙和容善再次相遇,是在容善转学一个月后的傍晚。
故事里写,这天的夕阳仿佛被谁捅了一刀,鲜血流遍了天空。
为了等候这样一个夕阳,所有人等了两周,这期间只能拍别的。
陆叙穿着修车铺里给的粗糙工装,仰躺在车底,半眯着眼睛专心致志地给一辆伤痕累累的车换上新零件,汽油味无孔不入地沿着呼吸钻进他的大脑,难闻但已经习惯的气味,他在隔壁电焊机的噪音里自娱自乐,将自己当做一名笨拙的医生,车就是他的病人,汽油味变得稀薄的时候也是他手术快要完成的时候,多顺理成章的联想,可是他忘了那天的汽油味到底在什么时候变得稀薄了,因为容善、和他身后摇摇欲坠的夕阳突然一同流进了他眼里。
容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脏乱杂的修车铺看起来一点也不是他应该出现的地方。
陆叙半眯的眼皮不自觉睁开,机械地换完零件,从车底滑出来,他忘了自己是怎么提着工具箱走进的修车铺,只是近乎无措地控制视线,不要看,不要和他对视,同时在心里许愿,希望他也看不到自己。
容善似乎也真的没有看到他,只是往前走去。
太好了——陆叙还没来得及庆幸,容善又折返回来,轻轻叫住了他。
“你好。”
容善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可陆叙依然被定在原地。
陆叙僵硬片刻,沉默地转过头。
容善笑起来:“请问,你知道医院怎么走吗?”
陆叙终于看向他,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外伤,皮肤凝润,白皙无暇,似乎也不需要去医院。
“往前,”陆叙声音低涩地说,“走到十字路口往南拐,穿过马路再往北走。”
“……”容善目光微不可察地闪了闪,“好的,谢谢。”
容善离开了,陆叙又重新闻到了刺鼻的汽油味,生冷的铁锈味,甚至刚才不小心弄破手指流出的血腥味,它们铺天盖地涌了过来,不由分说地钻进他的身体里,又化成某种粘稠的、沉重的ye体,死死锁住他的每一寸关节。
忽然之间,陆叙疲惫得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垂眸,怔怔地看着工具箱,双手攥住箱子边缘,用力太大,嶙峋的手背都爆起了青筋。
太阳快要彻底沉下去的时候,容善又回来了。
此时修车铺挂在外面的灯已经亮了起来,数不清的飞虫环绕在灯边,前仆后继地撞上滚烫的灯泡,修车铺老板踩着拖鞋从后门出来,豪迈地吆喝着众人吃晚饭。
“小陆,来吃饭了。”老板招招手,见陆叙反常地站在原地不动,疑惑地向外看去。
老板和陆叙以前是邻居,算是看着陆叙长大的,小孩命苦,爹在钢厂干活时一头栽进金灿灿的熔炉里,直接化成了气,娘生病住院几年,欠了一堆外债,东拼西凑倾家荡产也没把她的命给拉回来,死之前只留给了陆叙两行眼泪。
老板见他可怜,特意让他来修车铺干活,一边上学一边学点手艺赚钱维持生计,陆叙来的这几年,老板只见过那些不学无术的混混来找他茬,没见过他有朋友。
一时间,他也搞不清外面站着的男孩子是陆叙的债主还是朋友。
容善十分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那个,我迷路了。”
他声音有点轻,站在后面的老板听不见,陆叙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赵叔,我出去一会。”陆叙来不及思考,直接脱下工装往外走,老板应了一声:“行,你们有话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