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任务结束以后,周倩问了我一个问题。当时刚子和王明正在队员里分发一块巧克力,运输车隆隆地行驶在雪原上。
周倩说:“队长,你说,我们会胜利吗?”
我回头看她,却看见了车里其他队员的几双眼睛。刀疤贴墙坐着,身上围着毯子。我们对视,我知道他显得东西和我一样。
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杨昭,那时候刀疤也在场。我们接到求救信号,从冰缝里拉出了一个逃家的孩子。把他安全送回地下城以后,我们三人穿过拥挤喧闹的市场。我问了那个问题。
“会,”杨队的回答很笃定,“小磊,要相信联合政府。我们会胜利的,即使我们看不见。”
“会,”我回答周倩,“我们会胜利的,即使我们这代人看不见。”
她像是得到了什么肯定般笑起来。我突然想起初中学过的一篇课文,作者是一位名家。
他写道:无论黑夜怎样悠长,白昼终会到来。
希望,这是最好的东西。
我曾经看到过一位同僚写的文章。他在那里说:我们一直追逐着希望,尽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带给我们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和死亡。
周倩说:“队长,你现在比我刚进队那会儿严肃好多。”
我知道有些人把我们的信条叫做‘功利主义’。事实上,做了很多年军人以后,每个人都多多少少会有些功利主义——我们是联合政府的军人,我们为希望和带来希望而活。为了完成任务,任何人都可以牺牲,任何事情都可以退后。你相信自己的信仰,相信希望。
相信这种实际上虚无缥缈的东西。
小昭和小柔的合照现在躺在我的钱包里,有时候我累了,就会把照片拿出来,再看看他们。这世界上我最爱的两个人已经化为床头柜上的骨灰盒。他们一个死于养育中心的地震,另一个在修理时葬身行星发动机里。
人们说:信仰有力量。有时候我怀疑这件事,但几乎所有的时候我都在依靠着它给自己打一针鸡血。我坚持着一个不知未来会走向何处的理想,同时用我自己的生命去浇灌它。比起军人,我更像一个送行人。从小到大我一直在为人送行:爸爸、妈妈、杨队、小柔、昭昭……或许某一天,被送行的人会变成我自己。
政府分派的心理咨询师说:你只是磨损了。他挥舞着双手像我解释“磨损”这个词,它代表你的心灵无伤无病,只是绷紧的时间太长,需要一定的休息。
我谢过他,然后走了出去。
周倩对着火石打的那十几枪过后我感觉这种磨损的感觉到达了顶峰。火石上的红光噼里啪啦地暗下去,就像我的心和希望也跟着一起熄灭了。
枪口对准周倩头盔的时候,我看到这个小姑娘紧紧闭着眼睛,眼泪流了满脸。入队时她十八岁,现在已经二十八岁了。
“……队长,不能再有人死了。”
我知道,周倩,我知道,我知道。
——如果有什么人说,现在杀了王磊这个人,火石就能立刻自己飞到杭州、飞到发动机里让它继续工作的话,根本不用任何人动手,我王磊第一个愿意把自己的脑袋轰掉。
没有人愿意看到别人死。
“171-11部队,全体解散吧。”
我背对他们下达指令。
然后听见了喇叭声。
“车上有火石,要送到苏拉威西,我们请求171-11部队的援助。”扩音器里传来少年的声音。
他叫刘启,是刚和我们分道扬镳不久的人。
“王磊,”他看着我,“我姥爷的账,待会再和你算!”
车还在雪原上疾行。狂风吹着大片的雪,凶猛地敲击着玻璃。苍白泛蓝的天空渐渐有了一缕昏黄的影子,像一块幕布正在展开。
小司机还在板着脸开车,他肩膀发紧,双手把着方向盘,眼睛紧紧盯着路面。
只过了不到二十四个小时,总觉得这个少年和最初看到的那个人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你看我干什么?”
冷不丁他甩来这么一句。我一抬眼,正对上对方小狼一般的眼神。
“看你车开得不错。”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效果立竿见影。他立刻把头扭到了一边,理都不理这边。我换了个姿势看着少年的侧脸,发现他的嘴角微微弯起。
那是浸过血才能产生的蜕变……
思路至此,我忍不住长出一口气,看见玻璃上自己的笑容消失了。我想起那个白发老人冲我大喊“我的两个孩子怎么办”时的表情,电梯从上面坠下去,两个生命消失在电梯井里。
“我保证……”
“你在说什么?”刘启听见声音,扭头问我。
“没什么。”我回答。
韩老,请您放心,我会保证刘启和韩朵朵的安全。
如果遇到危险,我保证他们一定会死在我后面。
石板砸下来的时候,我只来得及往前一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