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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空出来的床位是维杰的,洗澡的时候心情一直绷得紧紧,不过我拖鞋和毛巾都忘记带了,赤着脚踩在全是水的瓷砖上更有种时刻都会滑倒的危险。我用衬衫擦干身体,回到寝室的时候维杰已经走掉了。
后来我知道第四个人的家就在附近,就干脆回家不住校了。和我并排的床铺就成了剩下三个人的储物间。这次的暑期学习经历虽然打着夏令营的幌子,事实上是把学校的日程延伸到假期,一刻不让学生放松而已:每周语数英大课无休,只是上下午换了个顺序,政史地物化生按照学生选课分班。老师讲的内容比学校里的难度要高,目的主要就是提升,就像私下在训练一群Jing兵,等着在战场上崭露头角,冲锋陷阵。哥哥就是在高二暑假回来后,变成排名从全校三十冲到前十的黑马。但在我看来,这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令人惊讶的事情,三十二十还是十,分明没差多少,天资聪颖本身就占了很大的比重。可能,这只是第七十名的看法。
我以为在新的环境,生活会有所不同,这种期待在日复一日的单调日程中渐渐成了调色盘上被不断搅浑的颜料,记不清原本的颜色。七点半起床,去上课,在试卷上回答永远答不完的问题,课间坐在位置上,前排或邻桌来搭话的时候聊几句,或者上个厕所,翻读小说,然后继续上课。吃饭有时一个人,有时被偶尔聊天的人叫上一起。晚饭后空气好的话会独自散个步。每周四和每周六,我例行去宿管阿姨那儿和家里打电话,父母高二后就没收了我的手机。回到寝室,按照计划整理各科目的做错题集,然后洗澡睡觉。
不同的也有。坐在教室上课,周围都是穿着便服的同学,有种大学生的感觉。做的题目变难了,但解出的人并没有见少的样子。有几个很厉害的人,几乎把挑战难题当成一种消遣乐趣,就像买彩票的常客,拍着老板的桌面喊再来一张,再来一张!其中包括维杰,他是我这段生活里最大的不同之处。
他那段时间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但和我很少有交集,有时就是人群里的一份子,可是我总能注意到他。唯一一次我记得请的交集是,在梦里他打篮球把我撞倒,我捂着肩膀却一言不发,好像如果撞到我的人是他,我就会说不出话来,因为我不知道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他。我生不了气,因为我想他不是故意的;我也不能喊痛,因为如果从他那里得不到安慰我会很尴尬;如果他说你没事吧,我就会摇摇头说没有关系,然后拉住伸出的手站起来。但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理我,眼里只专注头顶的篮筐,风似的绕过几个对手,把球送进篮筐里。
不过实际上,我从不打篮球,除非是在最讨厌的体育课上。每天上午第二节课后有一段四十分钟的活动时间,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眺望篮球场,看维杰和别人打篮球,汗水濡shi短袖,脸在阳光底下发红,篮球鞋和地面发出摩擦声,他动作要比别人敏捷,是非常棘手的对手。有女生会在旁边散步、围观、聊天,但他充耳不闻,视若无睹,有一次把一个对手撞倒,他毫不关心地沿着原定路线运球,完成投篮后领子被对手抓起来,两人扭打了在一起。维杰打起架来也很狠,每个拳头都带有理性,只往破绽的地方打,而不是一通毫无章法地乱揍,所以挺多嚣张的男生也都尽量不冲撞他。
后来有一回我散步到篮球场的时候,抬头望教学楼,发现从这儿能清晰地看见我的位置,只要窗户打开,连日光灯管是什么型号都能知道。我突然间有种衣服被扒光了的暴露感,但马上安慰自己维杰根本不会去关心这个角落。
我和维杰基本上没有交流,除了在同一个班上课,大秃是我的室友,我们的圈子基本没有交集。第一次入寝的那次造访之后,维杰便很少出现在我的寝室里了,主要原因是大秃老往外跑的很勤,走廊里经常听见他的大嗓门回荡,有时从这个寝室,有时从那个寝室,但这也给我喘息的空间。大秃经常毫无顾忌地在大声嚷嚷,不由分说地借走我的东西不归还,我读书的时候很难不受到其他影响的干扰。可我也隐秘地期待着那扇门外会突然出现维杰的身影。
第二次造访是在第一次的四天后,他和另一个兄弟进来和大秃打游戏,我刚洗完澡回到寝室,发现自己的椅子坐在维杰的屁股底下。我的错题集和惨不忍睹的数学试卷摊在桌面上,显然被翻开过,本来是卷子夹在错题集里闭合的。
我端着盆子呆愣愣地站在玄关,身上还冒着热气,仿佛站在狂飙的正中心。维杰在我打开门后就朝我这里看过来,然后笑了一下,好像是见我的表情太好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舌头抵在上颚,喉咙发紧,犹豫了会儿我走上前,和他第一次说话:
“你坐的是我的位置。”
下一刻,寝室其他人都抬头注视着我。
维杰盯着我,眉尾轻轻挑了一下,说道:
“哦,是吗?那你现在要坐吗?”
我终于切身感受到他多么遭人恨了,好像什么都与他无关又理所当然一样。椅子是我的,与他无关,我不坐的话那他来坐,理所当然。
“我现在……还不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