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走过的路过的打尖的住店的客官,暂且坐下慢慢喝一壶茶,听小老儿说一回书。且说这歌夜城原本不叫歌夜城,叫做洞仙城,因数十年前曾有仙鹤翩翩飞落城北高地,有好事者前去打探,见有仙人坐一巨石上诵经讲道,掐指一算,说数十年后有一子降生城中,必能富甲一方名动天下,故名洞仙城。十六年前,天机四子之一的小财神在洞仙城中建立云梦山庄,将一座名不见经传的洞仙城变成天下商贾口耳相传的名城,自此歌舞升平夜夜笙管,便被人起了个绰号,叫做歌夜城。”
百里临江吩咐小二要了一壶茶水,几个馒头,坐在茶馆外间,慢悠悠地听着说书先生讲解歌夜城的奇人异事。与他同坐一桌的男女老幼,有的显然是一家三口逛集市累了歇脚,有的显然是赶集做买卖的生意人、一边吃东西一边照顾盖着粗布的货篮。那年轻夫妇一个不注意,带着的小男孩往外跑了两三步,在门槛上绊了一跤,跌得疼了,跑回母亲身边来放声大哭。那做父亲的年轻人脾气火爆,指着儿子便破口大骂:
“不成器的玩意,就知道哭哭哭——当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爷爷已经带着我去云梦山庄做苦工——”
那男孩儿被父亲一呵斥,吓得战战兢兢,眼眶里的眼珠滚来滚去,却再也不敢哭出来。一旁的生意人笑嘻嘻递过来一个包子,劝慰道:
“虎父无犬子嘛。孩子年纪小了些,再大点必然就懂事了。令公子玉雪聪明仪表堂堂,看样子将来能被选入云梦山庄,做个侍童也说不准呢。”
百里临江听了,心下不以为然,暗想当个侍童伺候人算什么好话么?却不想那对年轻夫妇听了,顿时喜上眉梢:
“大叔吉言,若这孩子真的有幸能被挑中进云梦山庄服侍,那可是我柴家三辈子烧来的高香了。”
邻桌的客人听了插嘴:
“可不是,云梦山庄富甲天下,若能进去服侍两年,就算是当一个小小的侍童,不但能学会读书写字将来能文善武,若能得到小财神他老人家青睐,只怕要出入四抬大轿,比做县令的还风光呢!”
旁边的人也顺势起哄:
“那可不是又一个金丑奴——贵公子要有福咯!”
百里临江慢悠悠地嚼着馒头,心想,这金丑奴是什么人物?名字中既然带了个“丑”字,想必是长得极丑的了。却听那姓柴的年轻男子道:
“不敢不敢,各位抬举了。金丑奴大人貌若天仙出尘脱俗,我们这种平凡人家能沾点福泽的边就了不起了,怎么敢妄想能和金丑奴大人相提并论?”
百里临江咬了一口淡而无味的馒头,心中老大不屑,暗想若论貌若天仙,世间哪有人比得过温别庄。他随即又拍了自己一个嘴巴:怎么好端端又想起那老妖怪来了?
却听远远官道上一声锣鼓开道,号角齐鸣。街道两侧的小贩挑起扁担,在两旁檐下躲的躲藏的藏,一些好事的行人从小贩们身后踮着脚伸长脖子眺望。百里临江正觉得奇怪,却听得茶馆中说书先生的声音陡然停顿,就连茶客们的窃窃私语都戛然而止。同桌那生意人清了清嗓子,低声道:
“金丑奴来了。”
百里临江好奇极了,心想这金丑奴不知究竟生得如何“貌若天仙出尘脱俗”法儿。只见一队人敲鼓奏乐走到茶馆外,队伍前后皆有穿着绫罗绸缎的美貌男女吹弹箫管琵琶。然而队伍正中的四人大轿,四角却遮得严严实实,竟然一丝缝隙都不透,连轿中坐的人影子都看不见半分。
百里临江好生失望,好奇心却愈加旺盛,忍不住避开众人,在桌子下偷偷捏了个“请风诀”,指尖一弹——但见轿子两侧的窗帘被风微微吹动,掀开一个角,露出里面的灰色衣袖,袖子下的皮肤莹白如玉。然而只匆匆一瞥,轿帘便又被迅速地合拢。百里临江的好奇心被吊到了嗓子眼,还想再看,却见人群中忽然撞出一对农夫农妇,冲撞开那些弹琴吹箫的少年男女,被随轿的几名红衣壮汉拦住跪下:
“小财神大人,求求您把儿子还给我们吧!我们夫妻俩就只有这一个儿子,若是您将他扣留在云梦山庄,我们夫妻俩下半辈子怎么办哪?”
轿子骤然停住。街道两侧和茶馆里的人纷纷低声细语,显然队伍里的其他仆从也有些惊慌。百里临江却听轿子里传出一声轻咳,一人开口说话,竟是他听过的最温柔好听的声音:
“你们且起身来说话。云梦山庄富甲天下,小财神大人最通情达理不过,怎会无端由地扣住你夫妇二人的儿子不放?”
那老年夫妇听到这声音,脸上神色已自有几分心虚。却听轿中那人又柔声道:
“我不是小财神,我是他的贴身侍童金丑奴。你们大可放心,若云梦山庄有任何不公道之处,我定然为你们做主。”
百里临江在茶楼中端坐,听得那人言谈谦卑有礼、说话之声犹如箫管yin唱呜呜咽咽,说不出的美妙韵味,心想,若这谈吐嗓音安在那妖人身上,不知多教人心迷神醉——可惜了那妖人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每天只会对自己呼来喝去、嬉笑怒骂叫自己“蠢货”,实在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