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如墨,新月如钩。
百里临江蹲在墙头,伸直耳朵听了听,确定大殿里没有发出半点声息。空中只有春夜里沁骨的凉气,和山谷里遥遥传来狼嚎的声音。
百里临江打了个哆嗦。
师父逍遥子当年给他算过一卦,说他这辈子一不可醉酒贪杯,二不可亲近女色,第三最最要命,不可好奇心作祟,误入荒山野岭,到人迹罕至之地。
百里临江心中碎碎念,我是为了替佳人解困,行侠仗义,否则怎么会为了区区女色,到这荒山野岭之地?
他想起日间匆匆一瞥,八名神色冷峻、麻衣斗笠、黑纱遮面的壮汉,抬着一顶软轿穿过市集。行至香积寺前,香烟袅袅,撩得轿帘半开,露出一张似愁似泣的绝色容颜。百里临江顿时魂飞天外,如痴如醉,腿脚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一口气跟出了十里地。
然而越跟他就越觉得奇怪。抬轿的八名大汉一路健步如飞,不食不休,也没有半句交谈。虽然众人身着粗麻,但显然衣料都经过Jing心裁剪,崭新合体。那顶软轿虽然以青竹为料,四面铺着油毡,看似简单轻便,但是八名抬轿人在山路上行走,一步踩出三四寸深浅的坑印来,仿佛抬着的是什么极为沉重的东西。
百里临江自打昆仑山下出发,一路听惯了说书人口中的江湖侠士行侠仗义,心中顿时勾勒出一副画面:一伙恶徒打造了一副纯钢的牢笼,囚禁了某个绝色少女——没准还顺便劫掠了价值连城的黄金珠宝,准备献给某个达官贵人。
百里临江摩拳擦掌,手心发热,内心嘀嘀咕咕给自己打气。
别怕,姑娘,看本小爷来救你!
他从墙头一跃而下,绕过倾倒残缺的香炉,手脚并用爬上长满青苔的大殿台阶。夜间天凉如水,山间岚雾渐渐聚集,在青藓上凝结成水滴。百里临江屏住呼吸,小心翼翼不发出半点声音。
哇——
房檐上不知何时落了一只黑鸦,猛地大叫一声,差点吓得百里临江倒栽葱跌下去。
嘘,乌鸦兄,请高抬贵嘴放轻声,我这是替人消灾行侠仗义。
百里临江轻轻跃上大殿台基,抬头借朦胧的月光,看清蛛网下匾额的“三清殿”三字。他双手合十念声叨扰,就要扒着门缝往里瞧,却不留神门扇猛地打开,一只黑猫从里面跳了出来,直撞上他的胸口。百里临江被猛地一惊,当即屁股坐地滚出三尺远,差点就要大叫——
他赶紧捂住了嘴。
黑猫在月下舔了舔爪子,用一双晶莹碧绿的眼珠子打量着他。
百里临江将食指覆在嘴唇上。
黑猫兄,黑猫Jing,黑猫大神,我这是做好事不留姓名。嘘——
百里临江正心清念,将师父当年传授自己的口诀念诵一遍。他凑到大殿门前,试图朝缝隙里面观看,却只看到黑乎乎的一片。百里临江挠挠脑袋,心想,不应该啊,按说我素来过目不忘,师父教的观天诀我记得丝毫不乱——
也不知怎的,百里临江脑子里又出现了白日里惊鸿一瞥的,那张似愁似泣的倾国容颜。
咬咬牙,百里临江拿出压箱底的绝技,在胸前结了个九宫遁形印,口中暗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又念了三遍“天翻地覆,九道皆塞。将军至此,神鬼不见”,顿觉福至心灵,身体一轻。他低头看了看,见自己的双手在极淡的月色里半隐半现,又伸手轻轻去推殿门,竟毫无滞涩地穿了过去,顿时心中大喜,知道功法已成。百里临江仍然不敢大意,蹑手蹑脚地走进大殿里。
出乎他的意料,大殿里并非漆黑一片,而是点着一盏淡淡的七星灯。
说是七星灯,不过是地上七片碎瓦,瓦砾上滴着几滴油星,中间一根枯萎了的蓍草,蓍草的一段被点燃,散发出淡淡幽沉的香气。殿内三清塑像早已破败不堪,连脑袋都丢了一半,早已认不出本来面目。然而百里临江早已无心观看四周环境,他的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在大殿中间。地面上放着一副软榻,榻上覆以深色布料,又以暗红混金的绣线绣了些极难辨识的符文。更诡异的是,软榻周边以桃木为桩,桩上牵出几条黄金锁链来,将一名绝色女子牢牢钉在地上。
百里临江只觉得一股怒气蒸腾而起,从小腹一直冲到咽喉里,立时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想要将那女子解救下来。他跪在软榻上,将那女子扶在怀里,想要去解她手腕上的黄金锁链。那女子一身白色轻纱,一头黑色长发倾泻如瀑,浑身肌肤如玉混若无骨,被百里临江一抱,哼了一声,睁开眼睛。
百里临江只道女子心中害怕,便附在女子耳畔轻声说:
“姑娘别怕,我叫百里临江,见姑娘被如此虐待,特地施了隐身术来救你。”
女子并不说话,一对乌溜溜的眼珠仿佛能看见百里临江一般,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的表情冷冰冰的,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充满了好奇。
那女子身上沾染了蓍草的烟气,又混着一股特殊的体香,离得远尚不觉得,百里临江此刻贴得极近,只觉得那股香气像是小蛇,一丝一丝直钻入自己的鼻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