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道:“白日车徒劳顿,贫僧身子有些许疲惫,暂且先去帐里小憩,失礼了。”
而后,就起身回了后头的毡帐中。
帐中无人,他寻了一处地儿坐下,唤了姜昭几声,都没得到答复,就阖目看了看。
只见那一头,姜昭将整个人蒙在锦被里,一动不动的。
止妄也算是从小看着姜昭长大,如何不知晓她这些小举动的意思,定然又是生气了不想理人。
他想了想,柔声道:“大抵只要一个月的时间,贫僧就可以到洛阳了,届时去往皇都,将公主府内的情况告知天子,你定然就可以从眼前的困局里走出来。”
姜昭闻言,再被子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但她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些。
过往这些年岁里,她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除去她的父母亲人,没有一人会像止妄一样,对她毫无所求的付出。
姜昭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性子刁蛮任性,脾气真真是差劲极了。
可是她对着止妄,无论如何辱骂,他都不会生气。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人,无索求的对她好,甚至甘愿放弃养尊处优的生活,不远万里地朝她奔赴而来。
一切的一切,只为解救她而来。
*
商队想要赶在年前到达中原,好将从西域运来的货物,在除夕前家家争买年货的时节售卖干净,如此就足以过个红红火火的好年了。
打定了主意,商队就开始日夜兼程,跋山涉水地往东走。先前在草原倒也还好,水源充足,平坦的地方也多,但是现在越往东南走,天气越发恶劣,草原的面积越来越分裂,青葱的植物也少了许多,时有长风一过,大片的黄沙就扑面而来,抖一抖衣袍,都能震出不少细碎的沙子。
骑在马背上的止妄压低了遮面胡帽。他引颈眺望,天地茫茫,满目荒凉,见不到半点人烟。
前头的商队大声喊道:“各位,我们已经进入了戈壁,大家务必蓄足水源,再走半个月,我们就可以到达金城。”
金城是中原的地界,再往东北行个十来日,就是洛阳。
姜昭听见了,不由得雀跃道:“止妄,只剩半个月了呢!”
闻言,止妄抿了抿略有些干裂的唇瓣,轻轻笑了笑。
近来姜昭无时不刻地关注着止妄哪里的情况,她看见止妄硬朗的身躯明显消瘦了许多,胡帽下骨骼的轮廓越发清晰凛冽,也看见他紧握着缰绳的掌心,被勒出了青紫的痕迹,甚至有鲜血在其中渗出。
有时姜昭瞧见止妄在篝火下垂眸挑去化脓的血泡,跳跃的火光勾勒出他的眉眼,是始终如一的平和与从容。
他曾经是无上的佛子,如今却堕入人间遭受风尘之苦。
姜昭莫名的鼻子一酸。
她问:“和尚,离开生养之地,去往未知的远方,不知前路是柳暗花明,还是四面困境,有那么多无法预知的东西,甚至是磨难重重,值得吗?”
止妄缓缓抬眸,篝火之光落在他眼中,宛若柔和至极的春光暖阳,他说:“世间有太多的事,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殿下若是问贫僧愿不愿意,贫僧会告诉你…”
和尚仰起头,漫天星光灿灿,他说——贫僧愿意。
*
这日清晨,五天的药效将尽,柳彧又来到了姜昭的寝殿。
姜昭正坐在菱花镜前梳发,三千青丝如流水般柔顺,昔日艳冠洛阳的淮城长公主哪怕是被囚禁了数月,也依旧坚持着打理自己。
梳妆、描眉、点花钿,细致且专注,待她瞧见菱花镜里照映出柳彧的身姿,才缓缓转过了身,轻轻瞥了他一眼。
她潋滟着秋水的眸光不肯停留半会儿,只是径自夺过柳彧手里的药碗,蹙着眉一口饮下。
她喝得一干二净。
末了,还将药碗在柳彧眼前一翻。
姜昭挑着眉,似笑非笑地道:“孤喝干净了,你可以放心走了。”
柳彧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忽而笑着伸手用拇指指腹,擦了擦姜昭的下唇,鲜艳的脂膏在他指腹留下一抹唇红。
姜昭的目光倏尔冷冽起来,她一面用袖子狠狠地擦着唇瓣,一面喝道:“你放肆!”
柳彧全然不在意她的态度,只是又紧紧地捏起了她的下巴,取了根眉笔,神色温柔地替她描起了眉。
这会儿,服下毒药后的眩晕感阵阵袭来,一次比一次猛烈。
姜昭的挣扎渐渐失去了力度,凛冽的神色也慢慢黯淡下去。
恍惚间,她听见柳彧低低地道:“只消十日,朝政便可尽入我手,你便只能全然依附于我。”
姜昭心头大惊。
他这是……要动手了?!
这个猜测才浮上脑海,她便觉眼皮一沉,再没了知觉。
另一头,越发靠近中原的止妄,猛然拧起了眉峰。
他也听见了柳彧的话。
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