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植物般的爱情会不断生长,比帝国还要辽阔,还要缓慢。”--无名碑文
繁缕行走在深深的森林中,大自然的躯干里。
独自一个人。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无论研究室里,野外调查,还是讲堂上,讲桌後。
尽管年纪轻轻就得到极高的荣誉,尽管身边围绕着其他学者或後辈,尽管微笑而礼貌,繁缕是淡薄的,疏离的,和人之间隔着一层膜。
他像徘徊在人类世界的外星人,和世界格格不入。
从小就是如此,他是坐在课堂最角落,安安静静,连老师都不会注意到,无论朋友或霸凌都没有的那种孩子。
或许这是某种与生俱来的特质,他不是自愿如此,但他早就习惯这种事。
偶尔袭来的孤独,如黑色的chao水。虽然汹涌而黑暗,只要静静等待,直到退chao,洁净的海滩就会重新显现,心灵重新恢复宁静。
一个人,可让他得到更长久的平静。站在人群中,被注视,都会让他焦虑不安。
所以,孤独一直是他的夥伴。
但现在,他陷於更加深刻的孤独中。
他突然开始害怕孤独,这个长久以来的伴侣。
他第一次体会到,自己还是需要人类,与他生物学上同种的其他生物。即使只是站在他们身边也好,不是他们说话的对象也好,被忽视也好。
他需要听到他们的声音,走在人群之中,感受人类世界的温度。
他以前从未明白他需要,直到他失去。
失去的痛楚难以言喻。
他不善言辞,也不大懂得分辨情绪,哭泣时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但他还是会痛,非常的痛。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切断,呼吸困难,痛楚从身体各处传来,千根针扎上他的身体。
他跪倒在地,蜷缩成一团,痛苦的颤抖。
他的手臂上有着深浅不一的黑斑,死神的印记。
这就是,他被人类社会驱逐的理由。
--疫病。
这个世界,正面临崩溃。
不知从何时何地,亡灵般的黑斑爬上人们的身体,将rou身腐蚀殆尽,化为灰尘。病毒以风一般的速度传播、蔓延,村落快速沦为废墟,城市建起高墙,变成Yin森的堡垒。
国家和城市之间,原本互相连接的网络全部断绝,每个人、每个家、每座城,都成为孤独的岛屿。
但即使重重防护,这个国家的首都,还是沦陷在微小的恶魔手中。
国家崩溃,研究院解散。像繁缕这样生活在白塔之中、以研究植物维生的学者,不会耕作,不会运转机器,他连做家事都不会。
他成为无用的人。
他原本就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他只有研究,和他的植物。
失去研究,等於失去20多年的人生。一夕之间,他一无所有。
接着,他染上了病毒,黑色的恶魔。一天早上,他起来时,发现苍白的手臂上,浮现浅浅的黑斑。
没人知道该怎麽停止这东西,除了死亡。
火焰能净化一切,埋葬一切。有恶魔印记的人,都会被抓起来烧死。火葬场的黑烟,一天到晚都没有停止,散发着蛋白质焦黑的气味。
运屍人带着防护面具,沉默的处理或死去、或还活着的,rou块。
这是规则。为了国家,为了社会,必须如此。自愿前往的人会受到国家赞扬,隐匿之人则被唾骂。
但繁缕不要。他不要在焚化炉中化为灰烬,和陌生人混在一起,最後不知去向。
在知道自己得病的那个早晨,他穿上长袖遮住黑斑,背着他抢救下来、仅存的研究仪器,沿废弃的铁轨行走。
没有人会找他,所以一时没人发现他得病。入城需要检查,但出城则不用。
他安静而顺利地,离开了他从小居住的城市。
他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离开这里。
然而现在,他沿着生满杂草的铁轨,一步,一步,一直走下去。
繁缕眼神茫然,神情苍白,看起来如同徘徊的亡灵。他一无所有。
连流浪汉、盗匪都不想抢劫他,他们只瞥了一眼,便冷淡的驱车离开。
在这个年代,没有人会想和陌生人扯上关系。连抢劫都需要审慎考虑。
毕竟,染上病毒的人,内脏将会腐烂,最後呼吸困难而死。
这是彷佛被诅咒的痛苦死亡。
有人说,与其这样,不如先自杀。
城市的掌权者,在投票同意之下,将所有受到污染之物—家族合照,洋娃娃,眼睛闪亮的小狗,哭泣的孩子,一切都丢入铁炉中,关起来焚烧。
但繁缕不愿如此。他一辈子都与植物为伍,如果要死,他宁愿死在植物的包围下,被根系分解吸收,成为他们的养分。
他爱着这些美丽的生灵,或许比对人类还爱。他认为。
他毕生的愿望之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