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先生。他的少年时代,五年质子生涯,几乎可以说唯一始终陪在他身边的人。
就这样草率地结束了。
有一段时间陈景扬反反复复地思考,如果那日只是把手环给他,如果那日不说,如果那日只是贪图温度的多握一会他的手,如果那日不曾饮酒。
如果他不曾知道婚配之事,如果他没有那时候头脑发热想要往前跨一步。
如果他不曾表达心意,是不是,还能如常呢?
他头好痛,不能细想。
先生辞了侍读,他便也不用日日读书,生活清闲了一大半。
原来先生不在府里,每一天就变得这么长。
陈景扬进入一种麻木的状态,只要三皇子陈瑞邀他出游,他就同去,反正一个人呆着也是闲极无聊。
他没有多与堂兄说起先生的事,直觉上这不应该被讨论。他知谢太傅是太子势力,而先生是谢太傅的幺子。再者,他被拒绝了。先生拒绝他,毫不留情面。
所以堂兄与他聊边境,他便聊边境。他倒是无所谓。实际上,他离开父亲身边时年纪尚小,将将会写几个字,得由仆人抱着,再配上特制马鞍才能上马。对戍守边疆的实际事务知之甚少。加之父亲与兄长又时常在来信里提醒他谨言慎行,可以聊的便更少了。
这又是他喜欢先生在身边的另一个原因。先生在身边的时候总是很纯粹,他教他念书,与他说人生道理,却从不会问他这些敏感事务。两人坐着说话,好像总是自己滔滔不绝,而先生从旁坐着笑着听他说。
他头又痛起来。
再见到先生——准确的说不能算见到,将将入了十二月,他听人说谢太傅家最小的儿子入了尚书省。
他抱着资料文献走过廊下时听见议论。谢太傅家的这位小少爷单名一个献字,表字子仁,年纪已是二十又三,虽然出身显赫,相貌听说也是一流,却既未娶妻,也未曾入仕。大好年华空废。而今不知为何却突然被安排进了尚书省,因为无甚经验,先给安排了些抄撰整理的杂务。
景扬站在廊侧,目送那二人一边感慨着“高门幺子多败儿”一边缓缓走过身边。
尚书省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他与谢献分担的职责完全不同,所在的也是完全不同的两片区域,只要妥善安排,即使日日在省内工作也可以不相见。偏生谢献身份特殊,即便他品阶低位,工作清闲,还是被安排到了临窗光线充足的位置。
那窗是一小扇雕花木窗,窗外是一小方被东西两侧房子包裹住的小院子,院内种了两株银杏,中间有一道小小的石头铺成的小路,院子两端都是走廊,联通着两侧房子。
而陈景扬一直就坐在院子另一侧临窗的位置,斜对着谢献的方位,平日里只要望出窗外,视线就能穿过小小院落看见对面那Jing致的雕花窗子。
这简直是扰人心神。
偏偏谢献来了以后,那扇窗老是开着。也不是他想看,也不知道为什么,景色就跃入他眼中——那雕花的小窗里持卷的左手,素色的长袖,有时那人倚窗读书,还能看见如墨般的乌发…
陈景扬根本无法集中,五天没做完一天该做的事。
“这窗户到底谁打开的?寒冬腊月的要冷死小爷嘛?!”他气急败坏。
那年腊月二十的时候,景扬被召入宫,宣旨赐婚。
圣旨上说,周氏之女欣柔,汝南世家之后,温良敦厚,品貌出众,行端仪庄。二人良缘天做,皇帝下旨赐婚。
他木木然,叩谢隆恩。
也没什么不好,欣柔也很好,人总是要结婚的。
御赐婚礼各种筹备,殿上议了半日,最后决定定在三个月以后入春再行大婚。
转日景扬如平常一样回到尚书省,他推开座位旁的窗望去,对侧小窗紧闭。旁人的闲话就好像说给他听似的:那个新来的谢公子才来几天啊,昨日就病休,今日也没来,养尊处优的少爷,怕是看不上咱尚书省的杂务。
他倚窗愣神,下意识想要为先生辩驳几句,又不知该以什么身份。
…我要结婚了。他望着那雕花小窗想。先生。我要结婚了。
第11章
永元十六年的最后几天,陈景扬是自己一个人过的。
家丁仆从们准备年货,张灯结彩,还有大婚前的各种用品添置,甚是忙碌。他看着人们忙进忙出,总有种置身事外的无聊。
想来独自上京这么多年,他好像一直就是赖着先生一个人。如今先生走了,竟一时连个合适说话的人都没有。
也不是没有来邀请他出门游玩的,只是能推的都推了,他一个人关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对着竹林射箭消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