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有心人先着急,就听闻叶家那边也传出类似的说法,诸如对谢家姑娘满意是满意,但涉及终身大事,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大,还可以多处一处云云……
下一次,就得让真正的谢琬婉去“处处”了。倘若谢琬婉还想做什么考证,便由他这个亲哥哥光明正大地去会一会叶帛玉,男人和男人之间大可省去虚招,直来直去,说不定反倒能将人看的更真切。
谢枕汀把这事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捋顺之后就像对待一根狗尾巴草似的信手扔在了一边。
那之后他忙着往余杭郡一带的□□上探路,成日里走街串巷,和一些三教九流的人混迹在一起。就在谢琬婉和叶帛玉的下一次会面到来之前,一日,他竟又见到了叶帛玉。
那日一大早,谢枕汀去到“如燕坊”里的“回春面馆”吃面,连日来他跟着钱塘的地头蛇把这一带的点子都踩熟了,对哪些酒肆、茶楼、饭馆……适合来做回头客心里有数,所以特意到这家面馆点阳春面,阳春面只放猪油和葱花,但这位董老板是实诚人,猪油放的多,味道熬得香,不比西湖边那家“竺兰春”里的羊rou面差多少。
谢枕汀大快朵颐,撮动嘴皮吸溜面条,一气呵成发出顺畅的声响,耳边回荡着一阵阵相似的动静,面馆里此起彼伏,声音“刷刷刷”的一片。
而后他听到街上有一个独特的声音渐行渐近,听上去颇为耳熟。
谢枕汀抬眼看过去,一把油纸伞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老板,一碗茱萸面。”
面馆里的人对来人似乎都很熟悉,没露出第一次见到这么位人物会有的神情,还有一位高大的红脸汉子站出来,拖扯出一张空桌边上的长凳,朝人热情地招呼:“叶小哥,这儿!这边来。”
一副大嗓门和脸色一样中气十足……骤然开口也不怕吓着看不到的人。
叶帛玉毫不吝啬地对人展露出一个笑容,“多谢。”
等董老板端着热腾腾的面碗在叶帛玉面前搁下,他又道了一声谢。
谢枕汀留意到董老板脸上的笑影深了一分,对叶帛玉的态度和其他人隐隐显出不同。心下了然对方只怕清楚叶帛玉的身份,也清楚这声谢的分量。
谢枕汀料定叶帛玉出身门阀贵族,可这人却来如燕坊这种贫民聚集的地方吃饭,还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点了碗一文的茱萸面,而不是五文的羊rou面,还对这里的老板开口道谢……
士农工商,商为末等,这是千百年来约定俗成的规矩。叶帛玉若位居高高在上的“士”,哪来给末流人物说谢的道理?
这一桩破天荒的新奇事儿发生在眼皮子底下,其他人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而这当中的大部分农户,适才也鲜有向老板道谢的。
谢枕汀看在眼里,嘴角不由噙起抹微妙的笑意。
叶帛玉用食慢而斯文,谢枕汀有意放轻了动作,不再发出声音,不让对方注意到自己。
等叶帛玉吃完面执起伞走出去,谢枕汀也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后面。
叶帛玉往如燕坊更深处走下去,这儿不比东市繁华,西市富饶,举目看过去灰扑扑的一片,破败灰暗,道路狭隘,地面上都是泥,坑坑洼洼的。叶帛玉走了一段路,伞尖和鞋面上都沾染了几道泥水,他拐过路口,路边有人货药、剃剪、探博、喝故衣……药渣、毛发还有零碎的腌臜物散落了一地。靠里的桂花树下有几个老头在石桌上手谈,当中有人瞄见叶帛玉,立即大声嚷嚷起来:“叶小友,开局了,快、快来!”
叶帛玉走过去,熟门熟路地在石墩上坐了下去。
这一落座,转眼间他整个人就融入了“如燕坊”的街头,恰如一滴水融入江河,看不出半点痕迹。
谢枕汀这才留意到,叶帛玉今日特意换了身衣裳,还换了发冠和簪子,麻布衣衫、木冠、木簪……乍一看只是一个秀雅的教书先生,非但没和如燕坊的居民拉开距离,还只有更贴近。
显然他不是第一次来这儿和这些人下棋了,他一来,街上那些个三三两两的闲汉都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
谢枕汀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眺目看过去,能看见对弈时谢枕汀是用一枝树杈去推棋盘上的棋子,一步步走的不疾不徐,稳扎稳打。落子竟也毫厘不差。
更多的人影将景象遮挡了过去,他看不分明,只能从旁观者的反应揣测叶帛玉一连赢了好几局,似乎也输过,但总是赢的多。
谢枕汀在一边的果子店买了斤花生,就在店门口坐下,他吃了一碟,剥了一袋。快剥完最后几颗时,叶帛玉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谢枕汀忙将袋子系好,收进褡裢里,眼看着叶帛玉从自己面前走过去,停在原地有意等人再走远一些。
他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还能听到后面的人群里有人嬉笑:“任老头,连一个两眼一抹黑的瞎子都打不过,你不行啊……”
谢枕汀将手中最后一颗花生拈在指尖掂了掂,又举起来朝着人群的方向眯起一只眼睛比划,一反手运巧劲直直掷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