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方声挪了椅子坐下,画架上贴着一副没画完的风景画,牧周只打了个形,他喜欢用铅笔打草稿,轻轻划过,在粗糙的水粉纸面上留下浅淡的痕迹。
浅到不注意看都看不清。
后悔的情绪难以捉摸,晏方声却能感触。
从他以一个无聊的理由把牧周拽进他的生活里开始,他就不该再让牧周离开。
晏方声认为自己解救了牧周的无依,现在回想起来,他何尝不是在被牧周拖出孤寂。
微微阖眼,晏方声试图听从郑昶的建议闭眼休息,缓一缓,神经紧绷着的感觉太难受了,可闭上眼后其余感官却敏锐起来,极细小的动静都能引起他的感知。
风声嚎啕,纸页飘动,一连串蹬地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压上晏方声大腿的重物。
晏方声睁开眼,“重物”动了动,闹闹顺着敞开的门跑了进来,把巨大的脑袋放在晏方声腿上。
“做什么?”晏方声伸手推它。
闹闹摇摇脑袋,长而柔软的毛在他腿上蹭了蹭,挪了身体趴在晏方声腿边。
晏方声突然又轻松了,毕竟牧周那么喜欢闹闹。
哪怕牧周现在对他失望了,哪怕牧周不喜欢了不乐意了,还有闹闹在这儿,孤身一人的牧周跑不了太远。
人和人的情感是一条皮筋,绷紧了再松一松,不代表无法恢复如常,只要不超出可控范围。
晏方声将手搭在闹闹头顶,轻轻摸了两下,他唯一不确定的是不知道对牧周来说,他的所作所为算不算超出可控范围。
乱七八糟的想法太多,晏方声根本闭不上眼,闹闹任由他摸着,不多时晏方声就进入了一种懒得动弹的阶段。
只有抚摸闹闹的手是动的,无意识的重复性单调行为。
手机连震时晏方声的思绪不知飘飞到了哪儿,他怕错过消息,把手机铃声开到了最大,此刻突如其来的刺激引得他体内的神经不自然收紧。
闹闹也吓了一跳,昂起头向声源处瞪着。
“睡你的。”
晏方声极快摸出手机,误以为牧周的下落有了新进展,谁曾想打来电话的人是周淑月。
“周女士”三个大字印在屏幕正中,晏方声停滞一瞬,按了接听。
“昨晚我给你打了三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周淑月一开口便是质问。
哪怕隔着屏幕,晏方声也能透过周淑月的声调想见她此时的表情。
她一定找了处无人的角落,面带嫌恶,昂头高傲地露出鄙夷的目光。
“在飞机上。”晏方声道。
“周五去见秦家的小女儿,一会儿我把时间和地址发给你,不要失约。”
胸膛结了一团气,哽哽地噎着他,晏方声说:“我没有和她约定。”
“晏方声,”周淑月冷然道:“我以为你已经学聪明了。”
“什么叫聪明?”晏方声挺立上身,“合你意把人赶走就算学聪明?”
“怎么,后悔?又要跟我唱反调?”周淑月轻嗤一声,“晏……”
“是。”晏方声打断她的话。
“我是后悔了。”
周淑月还未说话,晏方声就接着道:“我不仅后悔了,我还要把人接回来。”
“晏方声!”周淑月那头传来了拍桌的声音,“你敢!”
“我并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好啊,好啊,”周淑月笑了起来,“那你就等着看看。”
“那你也等着看看。”晏方声说,“等着看看被你逼疯的儿子会做什么。”
他利落地挂断电话,将保存在相册里的图片一并打包发送给周淑月。
不在意周淑月回复与否,也不在意她回复什么,最多是一阵痛骂,但她会偃旗息鼓。
母子连心,他们未必知道彼此的喜好,但一定知道如何拿捏彼此的痛点。
晏方声再待不下去,他站起身,准备立刻出发去警局,闹闹也随着他一起离开,不安分扭动的身体却带翻了底层木柜上的图册,图册“哐”的一声砸在地上。
声响引发了晏方声的注意,他转身半蹲下,准备将图册放回原位,无意摔出的画页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几张薄薄的纸片展露一角,晏方声抽出一张,上面熟悉的面孔令他又翻找出书中夹着的第二张第三张……
一本书里夹了七页画纸,无一例外,上面画的全是晏方声。
抖落完一本书,晏方声又翻找起底层另外的图书,发现不止这一本。
这个隐秘的角落晏方声从不关注,放在上面的东西他或许还会看看,但放在下面的东西几乎不会再翻动。
牧周隐秘的心思就被他封藏在这儿。
晏方声原以为牧周展露的爱意已经足够多,没想到少年的诚挚还藏在暗处。
甚至在晏方声认为牧周打算放弃的那段时间里,牧周缩在画室待满一整天,也偷偷描画了无数张不署名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