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左手,漆宫盯着自己的掌心有些出神,手指间依稀还残留着他的温度。终于,一个下午以来她无可挑剔的表情终于露出了一丝裂痕。
从去年开始,因为学业和网球部的缘故,柳来她家上课的频率由每周一次变为了每月一次。而每逢他来上课的日子,她总会想尽一切方法离开家里,不是外出活动,就是安排了其他事宜。上一次两人在校外见到对方,还是在半年前漆宫家举办的新年茶会上。
大概是因为她不想见到柳的意图太明显,最近母亲佐代子实在是看不过去,以为两个孩子闹了矛盾,于是强行让她参加了柳这周的茶道课。
甩开自己混乱的思绪,漆宫脱下了色无地,换上了一件相对日常的江户小纹。一想到要和门外的柳进行近半个小时的独处,她对着试衣镜整理碎发的动作一点点慢了下来。这种面对着他产生的痛苦恼恨还混合着尴尬的情绪,直到今天,还像有千万只蚂蚁一般在啃噬着她的心脏。
她引以为豪的面具和心防,在单独面对他的时候往往总是轻易地被击溃。
但是逃避不是她的作风。
漆宫走出衣帽间,柳正有礼地端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等待着,她走到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下。茶几上放着刚才佣人送进来的茶水,冒着袅袅的白烟。
两人隔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一时无话。
他和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今天这样的呢。
漆宫第一次见到柳,是在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一个如往常跟着母亲学习茶道的周末,茶室里却突然多出了一个五官秀气,眼睛一直闭着的孩子,他留着过耳齐肩的短发,虽然给人一种纤细温柔的感觉,却又散发着一种超越这个年纪的深沉与严肃。
漆宫从小并不缺玩伴,所以她对于交新朋友这件事一直兴致缺缺。不过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学生,在几分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一面打量着对方一面问:“妈妈,这个漂亮的姐姐是谁?”
漆宫佐代子闻言忍俊不禁,“这是妈妈的新学生,柳莲二。”
对方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她又听母亲继续道:“还有绯鹤,这是哥哥,不是姐姐,快点向人家道歉。”
她惊诧了一下,马上改了口,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失礼了,柳哥哥。”
年少的友谊总是很容易建立的,对于早熟的柳和堪称人Jing的漆宫来说,用一日千里也不为过。她很快知道了柳是父亲公司里总会计师的儿子,再加上两人同岁,于是称呼由“柳哥哥”迅速变成了“莲二”。
即使柳异常寡言,也常常不苟言笑,她还是很喜欢和他在一起消磨时光的。他们一起学茶道,学俳句,去他家串门,或者出门玩耍。他不像之前父亲那些下属的孩子们,对她害怕又小心,生怕惹她有一丁点的不快。柳对她平常的态度,让她难得体会到了久违的朋友的滋味。
然而漆宫是大小姐,是父亲顶头上司女儿的事实,柳并没有忘却,只是在相处中被巧妙地隐藏起来罢了。心思细腻,善于洞察人心的柳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喜欢他对她有异于常人的态度,可是她也绝不喜欢他随便忤逆她的想法。
于是在两人相处中,柳理所当然地变成了包容迁就的角色。只要不是他绝对反感的事,他几乎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即使是她央求他从东京转学到神奈川的事都是如此。
有时候就连漆宫的父母看到柳对于自己女儿耐心程度都会暗暗咋舌,虽然两个人年龄相差无几,但柳的细致入微已经快要把她惯坏了。
所以在漆宫的世界里,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在柳心中的地位是第一的。绝对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事可以与她媲美。
儿时相识,青梅竹马,同窗之谊。可他们既不是平等相交的朋友,也不是从属分明的主仆。两人之间到底是怎样的羁绊,或许连当事人都难以言述。
刚升入国一的时候,漆宫还没有像三年级这样声名在外,而柳也不是如雷贯耳的网球部军师。那个时候,两个人虽然也是同班,但并没有在人前表现出过多相熟的举动,自然也并没有人知道他们复杂又深厚的关系。
她以为他们能像之前那样按部就班地一起度过中学的六年时光。
可柳加入了立海大男子网球部。
从那以后,一切都变了。
国一最后一个学期,她把他拦在网球部的器材室外。从小到大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在另一个人面前失了态。
就算理智叫嚣着让自己闭嘴,还有一百种更好的方式去解决这件事。可她还是红着眼睛,屈从于自己内心的冲动,问了一个最愚蠢的问题。
她得到了她不想要的,却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那一瞬间她愣怔在原地,竟不知道该是伤心,还是愤怒。她只知道,原来剧烈的感情是真的会让人心脏疼痛的。她咬着牙,面无表情。骄傲不允许她在他面前有半分示弱。
上了国中之后柳一下窜起了个子,彼时的他已经比她高了半头有余。回答完问题,在良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