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洗了手回到卧房,进门只觉有人看他,他搓热掌心揉揉眼睛,兰景明偏过脑袋,静静盯着他看,眼瞳涣散无光,映不出甚么模样。
赫修竹屏住呼吸,五脏六腑翻腾几圈,磕磕绊绊蹦出几字:“你、你醒了?”
兰景明没有回答,待赫修竹小心凑到面前,兰景明慢悠悠喘出口气,眼尾微微上挑:“娘亲长得俊秀高挑······怎生出一根炭条?”
赫修竹捶胸顿足,险些被噎的背过气去:“岂有此理,欺人太甚!红口白牙······你胡说!”
“不是炭条是甚么,”兰景明道,“炭块、炭饼、炭盆?”
赫修竹气得眼前发黑团团打转,当年在将军府时,他就被这位“妾侍”三天两头教训,当时以为这位是个窈窕淑女,自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现下知道是俊秀英武的青年才俊了······明明可以一雪前耻,还是反抗不了。
一念及此,赫修竹耷头耷脑靠在榻上,将药碗端在手中:“炭条便炭条吧,甚么都成,能好好喝药就成,既是醒了······你!”
话音未落,兰景明闭上双眼,脑袋耷在枕上,房中鼾声四起,与周公相会去也。
赫修竹眨眨眼睛,被这拙劣的表演给震住了,半晌说不出话。
兰景明打个哈欠,将被褥向内掖紧:“炭条成了孤魂野鬼,还是做老本行呢······”
“可不是嘛,约摸着喝了孟婆汤轮回转世,下一世还做这个,”赫修竹端起药碗,苦口婆心唠叨,“我知道这药难喝,往日里捏着鼻子都灌不下去,可你现在五内不调气血凝滞,性命危在旦夕,不喝是不行的······”
兰景明骤然睁眼,唇角紧紧抿起,眉间痉挛起来:“性命危在旦夕······这不是Yin曹地府······我还活着?”
赫修竹惊了一跳,险些洒掉药碗:“你当然活着,爹爹昨日里给你施针,才令你清醒过来,只是你五脏俱损,非寻常药草能医好的。”
兰景明眼前昏茫,盯着头顶木梁,恍惚不知今夕何夕,他自太行山上醒来便浑浑噩噩时睡时醒,有时四肢剧痛浑身麻痒,有时如坠云雾飘在空中,冤魂厉鬼向他索命,斧钺刀枪向他砍来,他硬生生扛到最后,不知何时陷入绵软云朵,指间攥着一缕金发,发尾如行云流水,自指间飘洒开来。
这是······娘的气息。
兰景明心中笃定,忍不住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往日里诸多言语憋在心底,谁问都说不出口,可在心心念念的娘亲身边,委屈满溢出来,恨不得指上划出一道小口,都要哭着嚎着,递到娘亲面前讨哄。
可赫修竹说自己没死,那就是说,昨夜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兰景明摸索抓来被褥,向上拽到头顶,将自己卷裹起来。
糟透了······全暴露了。
一切都源于他太过自私,明明应当在山洞里自生自灭,偏要来见爹爹最后一面,扰乱他们平静的生活。
赫修竹丈二摸不着头脑,拉开被褥一角:“等等,别埋进去呀,先把药汤喝了,晚了就要凉了······”
“外面有人!”
兰景明拉下被褥,骤然看向外面,赫修竹惊得手忙脚乱,药碗啪一声落下,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好在竹竿还立在塌边,赫修竹拎起竹竿向外扑出,院中空空荡荡,唯有风声啸鸣,连鸟影都寻觅不到,他疑神疑鬼不敢掉以轻心,拎着竹竿沿院中走过一圈,等了半天才回到卧房,收拾满地碎瓷。
兰景明陷在被褥之中,大半面容埋进枕里,看不清眉眼模样。
赫修竹收好碎瓷残片,临出门时晃动手中布袋,倏而转回半身:“瓷片怎么少了一块?”
房中人一言不发,赫修竹放下布袋,三步并两步走回塌边,弯腰仔细看人:“二两的药包多了一根枯草,我不用称量就能分辨出来,这瓷碗分明少了一片,被你藏在哪了?”
兰景明眼睫轻颤,额头缩进被褥,碎发铺在枕上,簌簌摇晃起来。
“藏着掖着可没有用,”赫修竹恶狠狠威胁对方,作势扬手要打,“我虽不忍动你,爹爹可是铁石心肠,等你屁股变成八瓣核桃,我要在旁边拍手叫好。”
许是这威胁有了效果,那只被团轻轻抖动,自底下探出一只拳头,赫修竹捏住喉咙强作粗鲁,总算逼得人松开掌心,露出染血瓷片。
那瓷片小小一块棱角分明,四周凹凸不平,已被掌心血给攥透了,赫修竹眼疾手快收走凶器,丢进怀里揣着,胸口波涛起伏,蓄起万般怒气想要咆哮······若是有爹爹那样的本事,这巴掌他也要打下去了。
“比三岁稚儿还不听话,”赫修竹粗声粗气挠头,除掉外衫爬到榻上,躺在兰景明身边,“爹爹不在,今夜我陪你睡。”
“不要,”兰景明掀开被褥,额上碎毛乱摇,眉眼写满嫌弃,“回你自己那里去睡。”
“嫌弃我也没有用,如今的你打不过我。若是我回去了,你再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