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实未曾听闻,”赫钟隐摇头,“阿靖打听这个······可要用它做些甚么?”
“当年嫂嫂生产之后,先生去了龙脉那里,”陈靖盯着赫钟隐的眼睛,一字一顿吐息,“可有看到甚么?”
这不是过去的眼神了。
不是过去毛绒绒幼犬的眼神。
眼前的人似一匹捕猎的黑狼,紧盯猎物动向,随时准备出击。
“当年那里黑烟滚滚,岩浆遍地,甚么都看不清楚,”赫钟隐缓缓坐下,酌饮一口热茶,“之后烈焰燃起,四周草木尽被灼烧,我去城外引水,之后便回府了。”
屋内寂静无声,窗外冷风呼号,师徒两个面对面坐着,嫩叶在水中打转,热气腾腾而起,晕出薄薄白雾。
陈靖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啜饮,此茶茶色浅碧,入口无味,回味却格外甘甜,柔柔浸透喉口。
“先生,近年来要么天降大雨,要么烈日炎炎,举目之下灾民遍地路有饿殍,可有解救之法?”
赫钟隐眉心微颤,指头掩在长袖之中,悄悄弯曲成团。
“日升月落,云散雨收,花开花谢,生老病死,皆乃是天意所为,非人力所能抗衡,”赫钟隐道,“顺应时势方得解脱。”
“那路边有即将饿死的孩童,先生也不管么,”陈靖眉眼弯弯,“先生手里有一块馒头,给他他便活了,不给他便饿死了,先生也不在乎?”
“我今日给得了他,明日他还得自谋出路,”赫钟隐轻叩指尖,“若今日我不给他,他去挖草皮捡树叶摘果子,还能熬上几日,若我今日给他,转天他心存侥幸,等在路边向下一个人讨要,可一整天都没人过来,他只能死得更早。”
陈靖一怔,连连抚掌大笑:“先生说的极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人人命格已定,何需再做挣扎?做那一叶扁舟,随波逐流便够了!”
“阿靖以为如何,”赫钟隐笑道,“若你在那扁舟之上,还能做些甚么?”
“若木板漏水,我便跳水逃生游到岸边,”陈靖长身而立,两手背在腰后,“若长杆还在,我便调起长杆渡水而去,若逆流而行,我便寻芦苇编成草绳,伺机飞出套环,将木舟拽到岸边。”
话音未落,陈靖行至赫钟隐身前,俯身直视对方:“先生,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便逆天而行,我也要试上一试。”
赫钟隐悚然一惊。
这不是那个偷溜出去疯玩的阿靖了。
这是······大梁的骠骑将军了。
乌云阵阵涌来,遮掩大半天光,陈靖唇角浅勾,眼底不含半分笑意,墨染似的瞳仁黝黑一片,逼得人沉坠进去,融化五脏六腑,骨渣都留不下来。
“我有了自己的府宅,”天光骤晴威压尽散,陈靖直起半身,搭住赫钟隐肩膀,“即日便要披挂出征,先生且来送我一程。”
话已至此,赫钟隐推拒不得,他随陈靖去了新建的府宅,府宅建在永康城边陲,背靠群山四面环水,乍一看是个风水宝地,细瞧却似座牢笼,踏进去只觉风声阵阵,铜锣铁瓦饱含肃杀,唯府中湖上有座画亭,微风拂过碧水荡漾,瞧之还有几分柔和。
陈靖叫人布上一桌好菜,频频给赫钟隐斟酒,赫钟隐平日饮酒不多,素来不喜酒味,只能浅尝辄止,随意吃上几口,热菜落肚化为冷炙,他食不知味,见陈靖微醺便起身拜别,陈靖未再挽留,只说请先生乘车撵回去,以免受风着凉。
赫钟隐坐进车撵,一路浑身发冷,热意飒然而散,他回到院里仍手脚僵硬,直直坐到榻上,眼珠空落落散着,不知望向哪里。
赫修竹蒸好小食,倒水来帮爹爹泡脚,往日里爹爹身娇玉贵,热水稍烫便要踹翻瓷盆,眼下那盆里冒出白雾,赫钟隐似是不知道痛,眼角都未抽动一下。
“爹······您这是怎么了,发生甚么事了,”赫修竹半跪在地,轻轻摇晃爹爹,“可是身上不适,回卧房多歇歇罢。”
赫钟隐下意识抬头,手臂探到前面,揪住赫修竹额发。
这么多年过去,修竹从小孩长成青年,眼尾有了浅浅细纹,细看又看不到了。
赫钟隐垂下眼睑,望向水中的自己,他脸上的皱纹是画上去的,若用药洗涮下去,这张脸与十年前别无二致,或许再过十年,仍是这幅模样。
与常人比较······他是个怪胎罢。
赫钟隐揪住额发,脑中嗡鸣不断,诸多画面如雪片飞来,簌簌填满脑海,他混乱不已,恍惚摇头:“修竹······爹是不是······自私透顶了。”
赫修竹慌忙抬手,按住爹爹额头:“没有发热······爹你到底怎么了?”
“走罢,”赫钟隐骤然起身,赤脚向房内走去,“在这里居留太久,我们该离开了。”
赫修竹丈二摸不着头脑,急匆匆提鞋过去,给人套在脚上:“爹,爹,为何突然要走?要走可以,您先歇一歇罢,这些我来拾掇,还要雇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