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将近,茶商会的小童提着一个系有红绳的铜锣敲了三下。
宋大人放下茶盏,从凉亭里走出来,站在一张紫檀木的长桌前。
这张桌子置于正南首位,桌面上放有一杆毛笔,一叠木牌。
各家茶行主事也陆陆续续地从亭子里出来,带上自家小辈,一一上前,齐齐向宋大人行礼。付尚毅见付景轩跟在王秀禾那边,本想板着脸喊他过来,却猛地想起他已经嫁入方家,名义上算不得付家人了。柳如烟站他旁边,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惆然,不禁轻嗤一声,心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柳二娘是个奇人,平日里自私自利,长了一颗卑劣世俗的心眼,却眼如明镜,比一般混人看得都清,她并非良善之人,也绝非十恶不赦,对自己的儿子不坏,对整个付家,除了付景轩兄妹之外都算不得坏。若非她大儿子是个蠢蛋,二儿子是个书呆,三儿子好死不死随了他亲爹的优柔寡断,她也不至于又挣又抢,把付景轩当成眼中钉跟他闹到这一步。她自诩比付尚毅强得多,谁叫儿子是她生她养,她此时不管,日后待她百年归西,谁还来管这三个草包东西?指望他爹?呸!付景轩虽说打小不受待见,却不是个任人欺负的善茬。有人护着他,他自然高枕无忧,没人护着他,他也能活的比世人都好。付尚毅那时但凡能护他一点,她那荒谬的代嫁的主意都不可能成事。
如今人嫁了,倒是戳了付家主的心窝子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地惋惜开了?真是笑掉旁人的大牙!
柳二娘向后瞥了付景轩一眼,一双白眼还未翻尽,就听宋大人笑道:“今日有幸参加品茗大会,全凭诸位赏脸。说来惭愧,老夫本已休致在家,许久不问茶事,如今竟还有机会为茶市盛会出一份绵薄之力,实属荣幸之至。”
众人好一番拱手客套,宋大人又道:“此次入楚,老夫也并非空手而来。今年八月十七,五国番使进京朝贡,天家命采买司备高碎十万担,上品茶饼九万斤,赠与番邦作为回礼。此事现任采买司的张大人专程与我商量了一翻,最终决定,由本此魁首负责本单生意,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啊?”
此话方落,满场哗然,除四大家的主事之外,纷纷议论起了这单天家赠与的大买卖。大户茶商都与各地的地方官员有所联系,番使入朝这事,算不得秘密,只是供给的数量不明,今日宋大人当场宣布,确实让人大吃一惊。
陶先知原本站在他爷爷身边,听完这话又横着挪到了付景轩跟前,夸张地比划着:十万担啊——!
付景轩垂手站在人群中,上下打量着陶先知,莫名地问了句:“你家如今有多少茶农?”
陶先知掰着指头算算,“田间地头都算上的话,怎么也要有上千人,怎么了?”
“没什么。”付景轩觑着眼调侃:“果然是益州的大户,陶少爷。”
“嘿嘿。”陶先知扶了扶头顶上晃眼的金镶玉冠,笑着说:“哪里哪里,不过是有点小钱罢了。”
要说如今四大家中,最有钱的当属陶家。先是益州地广人稀,再是雨水丰沛,适合茶树生长,能做一年四季的买卖。只是有了方家的“瑞草雕莲”在先,陶家便不做新茶了,毕竟工艺技法都赶不上人家,做了也是自砸招牌。于是,陶家长辈便换了条路,做起了陈茶,“浮山出云”属陈茶里的一座高山,旁人家堆积成山的陈茶卖都卖不出去,只有他家的陈茶饼越放越香,价格也越放越贵。
付景轩问:“往年,你家的新芽都是做何处理?”
陶先知说:“我家向来不采新芽,全都要养老了再摘。”
付景轩思索半晌,没再说话,将目光挪到了胡云杉的身上。
“咚咚”两声锣响,提醒众人时辰已到。
宋大人抬起双手,广袖迎风,“今日对决,以茶会友,无论输赢,皆为技法切磋,万不可伤人和气。”
燃香,礼毕。
宋大人坐于上首,小茶童举着一块写有黑字的红木牌子,站在众人面前脆生生道:“第一试,品茶局。”
所谓品茶局,便是品茗会专门留给后生小辈当众露脸的机会。当年付景轩第一次见方泽生,便是在品茶局之前,方泽生那时躲在亭子后面偷偷埋的东西,便是品茶局所需用的茶饼茶碎。
如今多年没来品茗大会,参与品茶局的后辈却没什么变化,付家依旧是付景业来品,陶家依然让陶先知来试,只有林家派了一个八岁的小童站在陶先知的身边,臊得陶先知没脸见人,一个劲儿地冲付景轩招手,希望他能像小时候一样,陪着自己一同丢人。
品茶的茶桌前陆陆续续站满了各家子孙,唯有方家的那张桌子还空着,小茶童翻了翻木牌,对照上面的字迹抓了抓头发,颠颠跑到宋大人面前,拿给他看。宋大人接过木牌瞧了瞧,竟捋着胡须笑了起来,而后把木牌还给小童,拍了拍他的团子发髻。
小茶童得了命令,乖乖回到原位,举着木牌高声道:“方家家主方泽生,上月迎娶的内室新亲,付景轩?可是来了?”
一句,无人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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