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高梵站在天空闪烁的火光下,对方一一微笑了一下。
方一一把讲台当舞台,她可以把黑板擦整整一个课间。或许她在心里早都排练好她转过身洗抹布时要将袖子挽到哪个位置,够不到黑板上头的时候要怎么故作笨拙地蹦起来。背对着高梵,听不到他声音的任何时刻,我都可能是他目光触及之处,方一一这样想。她会拎着抹布
方一一礼貌且缓慢地回复了个微笑,她的步伐速度始终没变,尽管她后来使劲喘了好几口冷空气才缓过来,这场错怪就开始了。
她输入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又迟疑了一下,她觉得既然她的名字可以草率得如同方一一,就算是五台山大师分析起来也肯定是一派胡言,可是她还是输入了“方一一”。音符在耳朵里振动的幅度有点儿太大了,她觉得。
不然她也不会根本没意识到此时站在她身后的高梵。高梵只是回来取走周末的作业,而他蹑手蹑脚摸到方一一身后也只是想吓唬一下这个平日里很有大姐大气质的学生会副主席而已。
于是再要方一一像从前那样可以随时屏蔽周围的声音,已经不可能了。她每个课间一定有事情可做,同时她两只耳朵和全部余光都锁定在这个像跳马猴子一样在班级里窜来窜去的身子上,不用盯着他便知道去凑了哪桌子的热闹,又去谁跟前贫了一顿,她心里默默计算着他无规则活动的轨迹是不是也该经过自己了,“四肢灵活脑子才活的吧,要不然物理也不能那么好。”她嚼着嘴里的头发丝,那么如果这节课间他最终没有路过自己,本就因为忐忑而十分疲累的心就一直拧巴成一团,她发现自己没有兴趣吃喜欢的菜了,顶着生物钟带来的倦意却在晌午头难以入眠,直到下午高梵路过她吐槽几句,她回上几句或几拳,这样她的心能舒舒坦坦地过一阵子。
我们都常常错怪了而已,错怪的是而已本身,也仅仅是错怪而已。
错怪开始的时候,方一一就是以这样的步速搓着双手从室外篮球场经过。那天爸妈去了趟乡下所以告诉她可以选择留在学校晚上再回来,尹昳先回家了所以没有同她一起。学生们想着法的躲避清雪,一定是在室外篮球场的雪都清干净了以后发生的事,所以这样的天气里球场上也持续有人在。当时的方一一对班上那些花费快要一个学期认识的男孩子们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至少那一瞬间还包括高梵。然后她只是下着意识用目光扫一扫篮球场上的几个人,接着便不包括高梵了。
高梵并不能确切地说成是方一一的审美,毕竟能说成是一个女孩的审美的前提是帅,方一一也承认高梵不能说是帅,她只怪那天所有事情发生的氛围都太暧昧了,烟火光再亮一点儿,温度再高一点儿,甚至方一一与他目光形成的角度再稍微挪动一小下,方一一心脏那场荒诞的骤停可能都不会发生,到现在她怎么想那都是一次不能再平凡的打招呼,可是就算她再次回想起来,她的心都忍不住抖一下。能让她方一一迈着骄傲而稳健步子踏出的人生起了波澜的微笑,一定有着非凡的杀伤力,伤得她绝不敢轻易去回想。在她方一一的世界观里,喜欢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耗着费着去确认自己平地起的情绪的价值,每踩出一步明明都可以听得到心里的玻璃碴子。所以当时她不肯对自己承认那是喜欢。从那开始,她养成了周六留校的习惯。
很多事情的蝴蝶效应并不明显,但错怪的蝴蝶效应立竿见影。当方一一朝围过来的人胜意地宣布学生会的面试顺利通过的时候,高梵深吸了一口气,横起眉毛,把嘴别成一条直线,响亮地说了一句,“鼓掌!”然后带着大家鼓起掌来,方一一斜瞪了他一眼,嗔了一句:“现在就开始整虚的了?”“这以后都得跟副主席大人搞好关系呀!”高梵贫得自如,方一一抄起书朝他胳膊打下去,高梵一躲,瘦长的身子躲成“C”形,大家笑成一片。连方一一都佩服自己临危不乱的应变能力,应对她当时所认为的高梵对她的突如其来的特别,她确认了自己刚才的语气不娇气也不跋扈,自然得和她对其他男孩子的态度一模一样,同时她的心情又好得不得了,当然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因为什么,可能她抬起头宣布的时候,就想着只为他一个人而必须当着所有人的面低调地炫耀出来。如果当时高梵没在这群人里,她迟早要找个时间再宣布一遍。他一定会有点动作,他带头鼓掌啦,方一一想。
当时学校墙外头突然有烟花蹿上夜空,爆裂声甚至吓了方一一一跳。一束束火光先是上升,然后在夜空里绽开,照得墙里的人面孔一暗一亮。
—韩释安配成一对的。高梵那个动漫迷跟别人聊这个被她听到以后,她去看了这部动漫。她点开任晓分享的小程序,里面金底儿红字儿的姻缘分析基本上都是婚礼上司仪会说的那一套词儿,她的目光却停留在了屏幕下方的“我也要测”这几个字上。停顿了那么几秒,她的指尖叩击在屏幕上。
后来当方一一和尹昳一起走在冬夜里被灯港的光铺得连根针也插不下的宽阔马路上,在光里一并变了黄色的雾气帮她意识到原来这场盛大的错怪已经持续了一年,她为尹昳的“真的一点都不曾察觉啊”感到一丝悲壮的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