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远尘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但却忽然冷笑了一下:“改忆?你与你这身子的原主还真是一脉相承。怎么,你们是不是都觉得这样很伟大?”
这话中讥讽几乎已是要满溢出来,鹿辞并不知他反应为何会如此之大,但却是半点也未受其影响,平静道:“伯父定是也不愿看他难过吧,让他忘了我,对他有何不好?”
姬远尘戏谑反问道:“你会不会太自作多情了?你怎知他就一定会难过?”
鹿辞无意与他相争,索性顺着他的意思不卑不亢道:“若不是我自作多情,他忘了我便能免去伤怀;若当真是我自作多情,那他忘记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也无关痛痒不是么?”
此话堪称滴水不漏,姬远尘一时间竟是无言反驳。
鹿辞也不等他回应,再度开口恳切道:“伯父,从前他受过的伤,吃过的苦,我都已是无力弥补,可如今却不想再让他受半点伤痛,就当是晚辈最后一个心愿,还望伯父成全。”
望着鹿辞情真意切的目光,姬远尘不由得沉默良久,最后终是转过身去丢下一句:“知道了。”
鹿辞微微松了口气,心中巨石总算落下了几分。
此时此刻他已是全然理解了彼时宋钟的心情,那是一种掺杂着不舍,遗憾,无奈,但却又因想到对方不必经历相同的折磨而稍感释怀的心情。
他没有再去看身边的姬无昼,而是直直望向了屋顶,他怕只要稍稍偏头多看一眼,那好容易才释怀的不舍便又要蔓延而出。
屋中烛火摇曳,将屋顶横梁的影子拉扯得明暗不定,窗外占风铎的细响依稀传来,叮铃叮铃依旧仿若在催谁入梦。
——不必再催啦。
鹿辞心想。
——这就睡了。
须臾之间,一股浓重的倦意袭来,鹿辞眼前霎时一阵模糊,只觉房中蓦地黑暗了几分,几乎已是看不真切。
——好熟悉啊,这样的感觉。
就如同当年在秘境时刚搬去姬无昼屋中那晚一样,一样的夜深人静,一样的灯黑火暗,一样的……近在咫尺。
顶着昏沉的睡意,鹿辞缓缓探手往旁稍稍挪了几分,轻轻触上了姬无昼的手背。
果然……就连指尖微凉的触感也一模一样。
这或许,也算是有始有终吧。
想着,他的思绪一点点开始飘忽,飘忽着飞远又飞近,飘忽着提醒他攥紧另一手中泛黄的旧纸。
鹿辞茫然而又下意识地攥了攥那沓纸张,忽觉丝丝缕缕的记忆仿佛从纸上渗透而出般钻进他的指缝,顺着血脉游入已然混沌不清的脑海,逐渐拼凑出一幕幕依稀可辨的画面。
——啊……原来如此。
鹿辞心中陡然清明了一瞬。
——原来重生至今他所拥有的前世记忆根本并不完整,原来……还有那么多弥足珍贵的片段被遗漏在了蒙尘的角落。
清明的一瞬稍纵即逝,疯狂的倦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鹿辞终于撑不住沉沉阖上了双眼。
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刹那,他脑海中浮现出了姬无昼在南雁矶的温柔月色中凝望向他的目光,耳畔回响起了姬无昼含笑说出的那两句低语——
“离洲以前运气不好么?”
“我倒觉得那时也很好。”
是啊……很好。
那时也很好。
第63章 灯火阑珊
夜。
藏灵秘境。
错落有致的屋宇灯火阑珊, 有些弟子早已回屋,有些还待在藏书阁等地尚未归来,秘境居所处的每扇窗也因此变得明暗有别。
年少的姬无昼从密林间走出, 如往常一般孤身一人踏着月光往住处行去。
行入大片屋宅所在,路过几扇或明或暗的窗后,他心中忽地冒出了一个对他而言无比陌生的念头——
我的那扇窗,此时是亮还是暗?
这本是一个十几年来都有着确切答案的问题, 可就从前不久开始,这答案却变得有了悬念。
——那个原不该与他有半分交集的师弟,就那么误打误撞地闯进了他的生活,让原本千篇一律的夜晚开始变得扑朔迷离。
有时推开门,会见他全神贯注地捧着本书册,眉头微微蹙起, 口中念念有词, 像是在专心致志地研读。
有时推开门, 却又会见他枕着胳膊仰躺在榻上傻笑, 见自己回来便一骨碌翻身爬起盘腿而坐,兴致勃勃地讲起今日秘境中谁与谁又发生了何种趣事。
更有一次推开门,见他抱着只未开封的酒坛一脸即将舍身赴死的表情, 半晌后眉头紧锁手搭坛口大义凛然道:“我要开了,你要不要先出去躲躲?”
思及那次“绕梁三日”挥之不去的“酒香”, 姬无昼忽然有些想笑, 他也不知这世上怎会有人能把酒酿出那般诡异的“香气”。
想着这些,他已是行至了住处近前,掸眼一看却见窗中一片黑暗。
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