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鹿辞脑中像是被强行注入了某种外力般一阵剧痛,紧接着思绪乍然清明,一段记忆赫然出现在了脑中!
——那是师父留在壁画上的记忆,也是当初鹿辞探忆时由姬无昼在旁转述的记忆。
当时姬无昼的叙述大部分都是关于四方灵器的起源和守灵人的职责,只顺带着提了几句师父收回邪气的经历。
然而当鹿辞亲自触及这段记忆时才赫然发现,当时被姬无昼一带而过的“师父的经历”其实才是这段记忆的重中之重!
……
八千年前。
师父鹊近仙带着四方灵器前往人间大陆,辗转各地将散落的邪寿一点点收回。
收回邪寿便已是极其困难之事,然而更难的却是要将它们聚拢贮存。
寻常器物根本无法困住邪寿,哪怕是最为坚固的铜铁也难抵挡它的侵蚀,唯一能让邪寿安分待在当中的便只有人的灵门。
但是,要以灵门贮藏邪寿就须得先将它化形成器,而灵门一旦化为实质便要承担被外力摧毁的风险——万一它受到破坏,那么从中逃脱的将不仅仅是贮藏的邪寿,就连原本属于自己的寿元也会一并流逝!
这是每一任守灵人都要经历的选择,在尚未成为真正的“岛主”之前,尚未拥有长达数千年的寿命之前,就须得先选择是否承担这一可能让自己命丧黄泉的风险。
不过很显然,历任守灵人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师父鹊近仙也不例外。
他将自己的灵门化形成器,将四处寻得的邪寿贮藏当中,并且极为幸运地在灵门丝毫未曾受损的情况下寻回了所有邪寿。
虽然耗费多年,虽然历尽千辛万苦,但好在终归有惊无险。
重回羲和洲后,鹊近仙与守在那里的师公一起以四方灵器将邪气重新镇压回了镜池之下。
大功告成之后,师公才终于告诉鹊近仙,从今日起他便已是真正的秘境之主。
然而,彼时的鹊近仙却有些茫然。
这样就是秘境之主了?
不是说还有什么“岛主信物”需要交接?
师公轻笑,看向他手上那枚鲜红指笛道:“不是早就给你了?”
直到那时鹊近仙才知道,原来年少时被师公当做生辰礼赠与他的这枚指笛其实就是那所谓的岛主信物!
也是直到那时师公才告诉他,早在当初他在人间大陆选择将灵门化形成器的那一刻起,他的灵门便已与这指笛相通——灵门中每多存一分邪寿,指笛的法力便随之增强一分,待到所有邪寿都收回之时,指笛的法力便会达到巅峰,如此才能开启信物之力,赋予守灵人长达八千年的寿命和不受灾病袭身的护佑,令其成为真正的秘境之主!
承其凶险,享其眷佑。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这是师公留给师父鹊近仙的最后两句话,也是师父整段记忆的终结。
……
万铃法杖转动,画面逐渐淡去。
记忆丝线盘旋而归,眼前场景恢复如初。
屋中灯火寂静,唯有墙角滴漏滴答、滴答的声声轻响。
鹿辞缓缓低头望向指间伏灵,终于明白了姬远尘为何要让他看这两段记忆,明白了姬远尘口中的“咎由自取”是指什么。
——将灵门化形成器,收回散落的邪寿。
姬无昼不仅将这本该由鹿辞肩负的使命越俎代庖,还硬生生将本该并存的“凶险”和“眷佑”一分为二,凶险独自承担,眷佑却留给了鹿辞!
指笛的鲜红是那样的刺目,扎得鹿辞眸底生疼,令他忍不住深深蹙眉闭上了双眼,喉结滚了又滚,只觉心像是跌入烈火般烧得滚烫,却又疼痛得无以复加。
良久之后,他终是缓缓睁开双眼望向了静静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的姬无昼。
姬远尘所说的那句“咎由自取”并不是讥讽,如今鹿辞已是全然理解了他的心情——那是出于一个父亲对孩子胡作非为的愤懑和郁结。
姬远尘能对那两段记忆如此了如指掌,就说明他即便未曾看过也一定听姬无昼提起过。他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知道姬无昼做出决定的始末,说不定还曾极力劝阻反对,却终究没能拦住他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选择。
所以在看见鹿辞背着他前来时,看见他终于为自己的执拗付出代价时,姬远尘心中的气闷可想而知,再加上“罪魁祸首”鹿辞明明近在眼前却对自己造成的一切浑然不觉,这对姬远尘来说无疑更是火上浇油。
——与其说那句“咎由自取”是在指责姬无昼,倒不如说更像是在表达对鹿辞一无所知的不满。
鹿辞理解这样的不满,也深觉自己该当承受这样的不满。他无比感激姬远尘今日能让他看到那两段记忆,让他不至于继续茫然无知,继续让姬无昼的付出默然深藏。
“伯父,”鹿辞轻声道,他知道姬远尘纵使再不满再气闷也终归是姬无昼的父亲,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姬无昼的生死坐视不理,“你能救他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