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桑妖月抵达时看见的就是一方简陋小院和朴素屋宅,还有宅中形单影只对烛孤饮的钟离不复。
案上酒坛三两歪斜倾倒,地上甚至还有只摔碎的空盏,钟离不复早已醉眼朦胧,却依旧仰头将坛中余酒倾入喉中。
那一刹那,弥桑妖月忽地有些气闷。
在她心目中钟离不复一向气度沉稳胸有丘壑,否则她也不会从情窦初开时起便倾慕于他。可如今不过是受了那十几年都未曾谋面的所谓兄弟的一点闲气罢了,以他之能丝毫不愁难成大业,到时再予以还击便是,何至于在此一蹶不振独喝闷酒?
思及此处,弥桑妖月大步上前夺过酒坛,甩手狠狠丢在了一旁。
见钟离不复望向她的双眼涣散迷离,似乎对她的举动倍感困惑,弥桑妖月更是气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不待见你你就挣出点样子来让他看看!在这里喝闷酒有什么用?!”
不料,钟离不复闻言却更显茫然:“‘他’是谁?”
“还能是谁?还不就是你那八竿子打不着的弟弟么?”弥桑妖月道,“他不愿与你分家产你不要便是,那些算得了什么?也配让你在这顾影自怜?”
钟离不复怔了怔,随后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忽地一声哂笑:“弟弟?……家产?这些东西我本来也没放在眼里。”
弥桑妖月道:“那你还在这喝什么闷酒?”
钟离不复醉醺醺地仰身向后,斜靠在床榻边缘,沉默许久才拖着长音道:“是我爹娘——呵,他们与我彻底断绝了关系。”
弥桑妖月不禁一怔:“为何?”
钟离不复自嘲道:“因为我不能给他们传宗接代啊。”
弥桑妖月心底咯噔一下,不甚笃定地迟疑道:“……什么意思?”
钟离不复冷笑一声,仰靠在榻边闭眼道:“你不是都知道么?——我喜欢男人啊,洛、寒、心。”
弥桑妖月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头忽地像是被攥住般揪得生疼,但却依然强撑着颤声道:“你……就是这么告诉你爹娘的?”
“反正他就快回来了,迟早也要说,”钟离不复道,“我总不能让他跟我在一起,还跟偷鸡摸狗似的吧。”
弥桑妖月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头晕目眩手脚冰凉,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耳畔接连不断嗡嗡作响。
“他就快回来了……”
“跟我在一起……”
“在一起……”
早已落地的话音像是索命冤魂一般萦绕不去,扼住她的脖颈,捂住她的口鼻,令她连呼吸都需抵死挣扎。
她不知自己沉默了多久,直至钟离不复问及她的来意她才终于回神,筋疲力竭地挤出了一句气音般的“没事”后转身木然离去。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原来流水是真的无情啊……
弥桑妖月仰头望天,一面前行一面自嘲地笑着,泪水如珠坠落,心却像是麻木了般连疼痛都没了知觉。
回到家中,她将自己在房中关了整整三天三夜,念头无数次在不要这个孩子和留下这个孩子之间反复徘徊。
——不该要的。
她想。
但是……这是自己的骨rou啊。
叫人如何能轻易割舍?
千万次举棋不定之后,弥桑妖月终于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她拉开房门走出屋去,径直行往母亲住处,平静到近乎漠然地将自己有孕之事告诉了母亲,并十分强硬地隐瞒了孩子父亲的身份。
出乎她意料的是,母亲震惊过后却并未如她所想的那般怒不可遏,甚至都没有责备她哪怕一句,只是轻抚着她的后心问她有何打算。
弥桑妖月呆呆看了母亲片刻,忽而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若是母亲出言责骂她反倒还能倔强强撑,可如今面对母亲这般温柔地询问,她心中的那道防线刹那间便已溃不成军。
她像个孩子般把头深深埋进母亲怀中,将从过往到如今关乎钟离不复的所有不甘和委屈都化作泪水倾泻而出。
母亲任凭她尽情发泄着心中情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沉默无言,然而毕竟母女连心,她很快便已从这哭泣中明白了弥桑妖月的打算:“你想将孩子留下,是吗?”
弥桑妖月的眼泪稍稍停歇,闷在母亲怀中点了点头,便听母亲继续道:“不是不可以,但即便你将他留下,也没法正大光明地养在你身边。”
弥桑妖月怔了怔,略带茫然地抬起了头。
母亲直视着她的双眼,郑重而又不失温和地解释道:“允你将孩子留下,是成全你的为母之心,而隐瞒孩子的存在,是保全弥桑家的颜面。你既已为家主,就该知道万事都不能只考虑自己,责有攸归也好,顾全大局也罢,有得就必然有舍,你想好了么?”
弥桑妖月沉默地将这番话的含义在心中翻滚了一遭又一遭,直至将它掰清揉碎细细品味透彻,才郑而重之地点了点头。
那之后的一年,弥桑妖月以修研蛊术为名隐居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