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桥离开河岸,绕过几间屋宇后,鹿辞已是彻底脱离了冰堡的视线范围。他逐渐放慢了脚步,低头看向了身上的鹤羽长袍。
这件长袍所用的鹤羽都是连根带梢的完整羽毛,也就是说它们并非是从灵鹤身上剪下,而是连根拔出,且按照整件长袍所用的鹤羽数量来看,被拔毛的灵鹤恐怕还不止一两只。
鹿辞轻叹了一声。
他并无意指责什么,只是心中略感沉重。
当年抵达秘境时,他的木盆是被一只灵鹿拖上的岸,师父还用“鹿”给他做了姓,或是因着这份渊源,他自小便对秘境中的灵禽灵兽颇为喜爱,也颇为亲近。
后来有了指笛伏灵,他更是如鱼得水,就好像伏灵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而伏灵的笛音就是他与灵禽灵兽交流的言语。
然而他也知道,其实大多同门看待那些灵禽灵兽与看待家禽家畜并无不同,若不是师父不准,恐怕当年就已经有不少被拆吞入腹了。
鹿辞没道理因为自己喜欢就要求别人也喜欢,更没道理因为自己珍视就不许旁人轻贱,但看着这么一件鹤羽长袍,他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行过一处池上曲桥,鹿辞远远听见了几声笑语,紧接着便看见昨夜见过面的大弟子陆雁书并其他几人正有说有笑地迎面走来。
那些弟子很快也看见了鹿辞,皆是眼睛一亮,加快步子小跑着迎了上来。
“小师叔怎么在这?”陆雁书道。
鹿辞没料这称呼他叫着倒还挺顺口,笑道:“随便逛逛。”
那几人看了看他身后方向,道:“这是去了镜月河?”
鹿辞这才知道原来那河还有名字,点了点头:“嗯。”
陆雁书立刻露出了幸灾乐祸的坏笑:“是不是刚上桥就被南掌事拦回来了?”
鹿辞一听,心想:原来那小阁还真是个“岗楼”啊。
不过,他并没有被拦下这件事解释起来颇为麻烦,毕竟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姬无昼为何独独给了他“可入禁地”的殊遇,索性避而不答,转而问道:“你们宫里的灵鹤养在何处?”
“灵鹤?”少年们果然轻易就被转移了话题,但却很是面面相觑了一番。
陆雁书奇怪道:“我们宫里没有灵鹤啊,那东西十年前不是就灭绝了么?你说的是灵鹿吧?”
鹿辞怔了怔:“灭绝了?”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鹤羽长袍:“那这件长袍?”
陆雁书恍然道:“哦,你是说这个啊!这我以前问过师父,师父说这长袍比仙宫年纪还大呢,早就有了。”
鹿辞并不记得姬无昼离洲前有这么一件长袍,而灵鹤之所以灭绝大概也就是当年那场瘟疫所致,照这么说来,这长袍是在他离洲之后,秘境被毁之前得来的?
“小师叔这是要回玉鹿阁?”陆雁书打断了他的思绪。
鹿辞点了点头,陆雁书又调侃道:“师叔可别迷路了呀,认识路吗?可需要我们护送你回去?”
鹿辞无奈一笑,摇了摇头,与他们又闲话了几句后便继续往玉鹿阁行去。
今日偶遇那搭讪青年之事还没什么头绪,紧接着又在祈愿殿中想起了宋钟在青楼厢房烧过祈梦符,明明是看似无关的几件事,却总让鹿辞隐隐觉得暗藏着什么未被发觉的关联。
思及姬无昼在逐赦大典之前的“泄题”,大典后“抢人”的举动,再想想他交待南桥的那句“宫中任何地方都可以去”,鹿辞愈发觉得自己先前冒出的“姬无昼认识宋钟”的念头很有可能并不是错觉。
思及此处,鹿辞忽地心念一动:如果姬无昼先前就与宋钟相识,那伏灵会不会是他当年和灵器一起从秘境带出,后来赠予宋钟的?
所以他才会对宋钟身上伏灵的来历完全不好奇,所以今日才会轻飘飘地说出那句“你不是会召灵鹿”?
就这么边走边想,鹿辞不消片刻便已是回到了玉鹿阁门前。
推开屋门,跨过门槛,他第一眼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等他定睛再看第二眼时,猛然被惊得呆在了原地。
什么情况?
床呢?!
——原本放置床榻的位置如今变成了一套桌椅,而与床榻一同消失的还有墙角火炉旁那只用于暖床的扁平铜炉。
瞠目结舌的同时,鹿辞突然想起了上午东瓶意味不明的那句“我明白了”。
她到底明白什么了?
能把我的床都给明白没了?!
想着,他快步行至内间,便见内间毫无变化,所有摆设都与他走前别无二致。
呆立片刻后,他当即打算去找东瓶问个清楚,然而刚一转身却发现——他压根就不知道东瓶住在何处。
鹿辞:“……”算你狠。
他愤愤脱了长袍,如昨夜一般洗漱后回到内间,掀开被子把自己摔上了床,理直气壮地想:这回可莫要说我赖着不走了,要怪就怪你那好掌事去!
……
子夜。